赵妈不过一个过河卒子,想要永绝后患,斩草除根方能一劳永逸,不是么?
唐小棠这会儿还在难过呢。
他就像是一只被驯化的,在洞口等着主人归来的幼兽,满心欢喜地跑过去,结果主人轻轻巧巧地避开了,说了一句,人兽有别。
语气淡漠,目光悲悯。
唐小棠再一次被自己脑补的话本虐一脸血。
可偏偏由于之前蹲得太久,腿麻了,他不想在谢瑾白的跟前出丑,只闷闷地道,“想过。”
“想过?在可选择的情况下无人愿委屈自己。你既是想过,想必应该也付诸过行动。那也就意味着,你想过,且也将其付诸行动过,只不过没有成功,想必那次行动令你付出极为惨痛的代价,使得你至今不敢再妄动。”
谢瑾白这一番推断皆是肯定的句式,未有半分疑惑。
以七岁之龄入国子监入学,隔年便从外舍升直接破格升为上舍生;十一岁应举,十二岁参加殿试,一举夺得当年魁首,钦赐状元出生。
太傅之子,同颍阳大才子余琢并称为国子监“双珏”。
谢怀瑜之天资勿可置疑。
饶是如此,在他未备说详细的情况下,这人便知根据他一句“想过”,便能够将事情猜测得分毫不差,这种逆天的能力还是着实将唐小棠给惊着了。
一双乌溜的眸子瞪圆,“你……你这人会……会读心术不成?”
“读心有何难?”
谢瑾白笑了笑,他的视线看向殿中形色百姓,“只要你见的人足够多,你就会发现,读心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那些人与人之间的尔虞我诈,你死我亡。
踩在他人摞起的尸骨上,一阶一阶地踏上去。
不能有丝毫的松懈,亦不能走神,否则一步留神,你就会成为他人脚下的踏阶之骨。
久而久之,自是人人都能够练就读心之术。
不知是不是此时大多数人都已经睡下,而佛堂又高阔的缘故,这人说这句话时声音都变得渺远起来。
小棠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好奇地追问,“那……那我……我得……得见多……多少的,的人,才……才能像你……这,这般厉害?”
谢瑾白转过头,目光落在小公子的脸上,勾了勾唇角,“你么?”
唐小棠点头啊点头,“嗯,嗯。”
倘使他能变得像这人这般厉害,哼,回回被气得跳脚的人定然不是他了!
谁知谢瑾白轻笑一声,悠然道,“下辈子吧。”
除非这一辈子又经历一次家破人亡,否则官家小公子想要蜕变成日后那个八面玲珑的小唐大人,此生大抵是无妄了。
唐小棠怒了,他涨红一张脸,“你……你……你……你少,少瞧,瞧不起人!你……你等着,总,总有一天,我,我会变得很,很厉害。比,比你还,还要厉害!”
这狠话放的,唐小棠自己都不信。
这不是,输人不输阵呢么!
谢瑾白弯唇,笑了,“傻子。”
唐小棠气坏了。
他发誓再也不理会这人了!
他腿麻的症状这会儿好多了,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起身一瘸一拐地就要离开。
只听身后谢瑾白低笑着道,“你以为懂得如何读心,是一件值得高兴之事么?”
唐小棠停住脚步。
唐小棠到底早慧,他或许未能完全明白谢景白话中的深意,可他是个对情绪极为敏感的人。
谢瑾白唇角仍是噙笑,唐小棠却莫名从对方话里听出了几分苍凉同孤寂的意味。
他不明白,像谢瑾白这样的的天子骄子有什么不如意的。
莫不是同那小皇帝感情出现了危机?
也是,世人都传谢怀瑜独得恩宠,独得恩宠才极为容易被当成靶子呢!
那小皇帝定然没安好心!
唐小棠忽然觉得自己肩负让谢巡按回头是岸的使命。
他回转过身,也不在意打脸不打脸什么的,复又重新在谢瑾白边上坐了下来。
心里头还是好奇。
他歪着脑袋,“你,你真会读心?那你告,告诉我,我,我是如何得知那赵妈之事与你有关的?”
谢瑾白唇角微勾,“想知道?”
唐小棠眼睛一瞪,他现在已经得出一个结论了,即这人通常这般笑,定然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休,休想我……我再叫,叫你,哥,哥哥!”
谢瑾白笑眯眯地应了一声,“哎。”
唐小棠憋红一张脸。
敢情,敢情在这儿等着他呢!
太坏了!
这人实在太坏了!
谢瑾白虽得了便宜,倒也没得了便宜还卖乖。
得了小公子这声哥哥,便开口替人解惑道,“一个正常人定然不会无缘无故发疯,若是突然发疯,那必然是突然发生了什么变故,受了刺激。那晚赵妈从你房间出去之前还好好的,隔日你便听说赵妈疯了。
我猜,你定然向府中家丁或是婢女打听过赵妈发疯的前因后果以及府中当晚可有来过什么可疑的人。你一打听,便不难得出,那晚府中只有我一个外人来过。你稍作联想,便不难联想到我身上。”
谢瑾白眯起眼,“很好奇的是,即便是你通过向府中家丁打听出,那晚只我一个外人出入过知府府,又为何那般肯定赵妈发疯一事定然与我有关?毕竟,凡事都需要一个动机。我同那赵妈无冤无仇,素不相识,按说,你不该联想到我身上来。”
小公子似乎很笃定赵妈发疯一事定然同他有关呐。
唐小棠抿了抿唇,他直勾勾地盯着谢景白,“我,我也想知道,为何你……为何你,为何你要出手对付赵妈?”
谢瑾白双臂枕在脑后,身子往柱延一靠,斜睨着小公子,“那日在你房中受了气,还不许我找人撒下气?”
唐小棠的脸“唰”一下便红了。
什,什么叫在他房中受了气。
说,说的好像,好像他们是一个屋的人似的。
说起来,谢瑾白之所以出手教训赵妈,还当真没有什么别的理由。
前世,他身负多重罪责,被关刑部。
昔时亲朋,旧日好友,早已不复往来。
唯有唐未眠,偶有前来,且从不空手。
所送之物,不过是一盆腊梅,一方暖炉,几样家常小菜,几本民间话本。
每次送完东西便走,从不多做逗留,更不道一言一语。
他以为唐未眠是专为看他笑话而来,故送些寻常之物进来,暗讽他以阶下囚身份,这些寻常之物都再享受不得。
他便偏偏上下打通,命人送白虎皮子,黄花梨交椅,兽金炉子进来。
那些人忌他却也惧他,恐他一朝出狱,再沐隆恩,故而都不敢得罪。
他那间牢房的东西也便一日奢华一日。
那之后,唐未眠果再鲜少出现。
余琢那番话才终于令他想通,唐未眠所赠寻常之物,哪里是为了嘲讽、刺激他,分明是……为了慰藉他。
双腿因他而残,更是因为他而家破人亡。
近十年朝堂之上的争锋相对,眼见他陷入污泥之中,不但没有重重踩下,反而又因他上书皇帝,结果被杖责于宫廷,连床都下不得。
这份情谊,太厚重了。
前尘不可追。
他还不了唐未眠,故而他特意求书颍阳,讨了那瓶续筋生肌膏,又亲自给小公子送过去。
续筋生肌膏被挥落的那一刻谢瑾白动了怒。
自小受家风熏陶的缘故,谢瑾白鲜少会生气动怒。
他不是个能委屈自己的人。
他既动了怒,便一刻也不愿再勉强自己待下去。
因而一走了之。
心中气闷未散。
翻了窗,见那赵妈行踪鬼祟,站在海棠树下同人商量肮脏事,极污他的耳。
他便略施小计,吓她一吓。
至于那赵妈是真疯了还是借故装疯,谢瑾白自是不关心,也不会因此愧疚半分。
“所以,小唐公子现能否为在下解惑,究竟为何你那般笃定,赵妈发疯一事定然与我……”
谢瑾白转过头,但见小公子靠着柱沿,嘴巴微张,已然睡着了,嘴角还淌着晶莹的口水。
青鸾在远处等了许久,不见公子回来,急得不行。
她让府中其他人替她看一下行李。
还有些百姓是没睡的。
她便四下向人打探,可有人见过她家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