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先生过誉了。”
“不过你也不全是这样。”程维笑了笑,“你对感情,似乎就不那么坚定了。”
“……感情?”贝拉米噎了一下,不知道话题是怎么偏到这里来的。
“是啊,”程维牵起她的手,将艾丽的戒指缓缓戴在她的无名指上,清冷的月光镀在羽翼尖端,仿佛有了灵性,黑色的手套衬得戒指愈发夺目。
“你瞧,这应该不是第一次有人给你戴戒指,”程维和贝拉米的目光交汇在戒指上,“所以你才那么冷静,但又不全是这样,大概是上一个给你戴戒指的人,对你来说与众不同。”
上一个给小新娘戴戒指的人,是宋飒。
“程先生想说什么?”贝拉米放下手,垂下了眼眸。
“我问你是否喜欢大海的时候,你说你喜欢,那么简单清晰的答案。”程维靠在玻璃幕墙上,侧身看着鱼群,“你明明知道自己是可以喜欢的,却唯独对人的喜欢讳莫如深。”
“我……”
“贝拉米,仿生人是可以喜欢的,我见过很多很多仿生人,比你见得要多,我也活了很多很多年,比你活得要久。”程维低声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从事仿生科技么?”
“为什么?”
“因为我曾经爱过一个仿生人。”程维定定地说。
贝拉米愣住了。
水声寂静,鱼群翻涌。
“她叫白帆。是她教会我怎么去爱,比人类更温柔。”
“我爱过她,于是我也相信她爱我,喜欢就是这么简单的感情。你越不相信,就越不存在。你越相信,就越真实。”
“贝拉米,”程维缓缓道,“有些事情比你想的还要仓促,有些感情也比你想的还要短暂,如果我是你,我会抓紧时间告诉你喜欢的人,于是不必像我一样留下遗憾。”
“但我和他不同。”贝拉米说。
“世间没有不同。”程维笑了笑,“人因为独一无二,所以珍贵。你也一样。”
“程先生是特意说这些来给我听的么。”
“是呀,”程维的手心贴在玻璃上,有小鱼过来啄了啄玻璃,又摆尾游走。
“我似乎知道为什么他喜欢你了。”程维笑笑,看着玻璃倒影中突然脸红的贝拉米。
“在你身上,他和我一样,都能看到被否定过的自己,单纯却不幼稚,信仰却不盲目,绝望却不放弃。你就像一个被我们自己打碎的幻影……你就像一个世界期盼得到的幻影。”
“我希望你能一直这么活下去。”程维回头,安静地对她笑,眸子温柔。
他说的是实话。
贝拉米能清晰地听见他镇定的心跳,看见他平稳的双手。
当他回忆的时候,总是看着贝拉米的眼睛。*
“谢谢。”贝拉米说,“我尽力。”
程维走到阳台门前,推开了方才自动关闭的门,于是舞厅的喧闹瞬间涌入,觥筹交错,礼炮炸响,脚步声欢笑声交谈声一同流淌,金色的光芒驱散了方才的氛围。
贝拉米和程维抬头望去,台上的恰好是穆卡,他憋红了脸,难得见得穿着整齐干净,雄厚的肩头紧张地耸着,口袋依然鼓鼓囊囊,他的手小心地覆盖在口袋上,好像在护着什么。
主持人在一片掌声中,将象征着优秀员工的奖章挂在了穆卡脖子上,带头鼓起掌来。
场上的人、仿生人和机器人,都一同响起了掌声,每个人都在笑着,目光聚焦在穆卡身上,于是他不好意思地扯了扯嘴角也笑了,露出白白的牙,然后逃命似的飞快地溜下台。
贝拉米心里突然五味杂陈。
四十年前,领奖的是路骨,荣耀的是路骨,羞涩的是路骨。
而今同样的事情在重演,一遍遍的重演,就像打不破的轮回,就像该死的命中注定。
“小心你的朋友。”程维突然说。
欢迎下一位优秀员工的礼炮又一次响起,闹事的同事在舞台两侧喷出刺啦刺啦的无烟礼花,香槟喷涌,顿时一片欢腾。
喧哗中淹没了程维的声音。
“什么?”贝拉米问。她听见了。她没听懂。
程维已经转身走入了人群中。
第86章
新纪元215年8月6日。
贝拉米坐在仿察局二楼的桌前,看似在闭目养神,实际上在脑海中飞速地浏览wonderland上关于程维的海量信息。
堪称滴水不漏。
生于新纪元185年,父亲程曦,日不落房地产大亨,单怀城就坐拥超过40%的居民区。
母亲唐如鹤,白手起家,西京的最高建筑纪元大厦就是隶属于她的名下,和程曦商业联姻,而后事业蒸蒸日上,一度进入全球富豪排行榜前两百。
程维小时候展现出惊人的数学和编程天赋,九岁获得全国少年计算机大赛金奖,十岁获得全球里赫基金会新科技技术金奖,以及青少年儿童机器人杯改装天赋特等奖,是赛事开办五十年来获奖年龄最小的天才。
但是他自那以后没有再参加过大型赛事。
意外发生在他十五岁那年,家里发生不明原因的小型火灾,无人伤亡,只是烧毁了一楼的厨房,随后父母带他离开了那个家,搬到了另外一栋别墅中。
同时程维说他爱过的仿生人保姆白帆,就在搬家的同时,因为逻辑故障而被销毁。
这场侦查局草草收录的微型火灾,压在成山般的卷宗下,贝拉米看了一眼,随意掠过。
那一瞬间她的心猛地一顿。
贝拉米睁开眼,瞳孔黑而冷,在震惊中微微颤动,她坐直了身体,重新翻阅那场火灾记录。
一行字赫然显示在最后。
时间:新纪元200年8月17日
负责人:侦查局南锣分局一级执行员 宋轻云。
*
新纪元215年8月7日,仿察局,下午六点。
这两天都有雷阵雨,天空阴沉沉的,疾驰的风穿梭在街道上,张狂地吹落一地还翠绿的叶子。
“你要去哪?”贝拉米问,看见索娅又在翻她的衣柜。
“还礼服啦,我是租的,今天到期,”索娅把那件在年会上穿的大红抹胸长裙包好,“有买这条裙子的钱我还不如买个十条八条其他裙子哦,穿搭的宗旨就是不穿同样的衣服!”
索娅坏笑着回头做了个鬼脸:“再说又不能总要你家宋飒的钱,放~心~啦。”
贝拉米被噎住了,想反驳又怕越描越黑,于是面无表情地别开脸,耳朵根有点发热。
索娅包好了衣服,蹬蹬蹬跑出门,贝拉米回头看着她的背影,暗红微卷的长发在身后鼓动,像是跳动的兔子。
窗外满天阴云。
她心里突然涌出一种说不清的不安,想喊住索娅问她具体去哪,仔细想想无非也就是蜂巢附近那些杂七杂八的仿生人和机器人之间交易的地盘,索娅混得如鱼得水,比她熟多了。
贝拉米摇摇头,是她焦虑过头了。
晚上十点。
雨还没下,空气黏湿燥热,连桌面似乎都铺着一层水汽。
贝拉米下楼的时候看见安德里赫一个人站在窗边,随口问:“索娅还没回来么?”
“你看看她定位吧,”安德里赫说,“但愿她脑子没短路到这种天气去海边跳崖。”
并不是开玩笑,索娅真有一阵子迷上了人类的极限运动,穿着大红的比基尼从无人看管的悬崖峭壁上跃下,像是一条鲜红的飞鱼,拉出一条弧线以后坠入海中,片刻以后,哈哈大笑着破水而出,或是一口气潜游十几公里,直到游回另一侧的海岸。
“算了,让她自己去玩吧。”贝拉米从安德里赫身后走过去,自由时间应该让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安德里赫不置可否。
凌晨三点。
贝拉米贴墙站立,身后与墙面交接的地方闪烁着浅蓝色的荧光,完成了固定每天半小时的短暂休眠和充能,将脑海中的资料稍稍整理了一遍。
一定时间内看太多的资料对她也是种负担,光子芯并不能像电脑硬盘一样随意删除资料,只能增加不能减少的特性就注定他们要对自己不断输入的信息进行筛选,否则到头来就会拖慢思考的速度。
类似于人类中只读书不思考的书呆子。
早上六点,作息健康的宋飒……不,被姑姑强行拽起来、被迫作息健康的宋飒准时发来早安问候。
如果“早,我昨晚梦见你的头发被染成樱花粉了,醒来还是觉得很合适,你不妨考虑一下,我愿意出钱投资你的染发项目,染不了吃亏染不了上当,如果不好看我宋飒两个字倒着写,而且跟你一起染成粉的,怎么样是不是很有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