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淮没说什么,从杯盘上又拿起一只茶杯,斟满后放到了她面前。
茶香在月夜里升起丝丝香气,云昭看着那杯茶却始终没能喝下去。
这种茶香她再熟悉不过,不管是乌南太子的寝宫还是方才的元和楼,这种气息都肆意地包裹在侧,如今倒像是一把利刃,毫不留情地划开了所有的伪装。
夜色渐渐深重,王宫内,巡逻的侍卫四处查探。而御书房却烛火通明,烛光正无所依傍地明灭摇晃。
王上抬手拢了下旁边的烛火,看着对面立着的元祁,叹了口气:“慕王府那边怎么样了?”
“太医说了,没什么大碍,父皇请宽心。”
王上摇了摇头:“真是没想到,十年过去了,他竟然还记得那么深。”
元祁太子垂眸不语,虽差不多已是而立之年,他的面上除了沉稳和气,倒也看不出时间留下的什么痕迹。
王上看着他,一瞬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当初玄奕起兵夺位,事后下旨问斩时,玄奕生母当面请罪自尽,只愿换取八皇子一线生机。
他无法,遵其遗愿,暗中将玄奕流放,也因此瞒过了满朝大臣甚至眼前的这个继位太子。而如今十年已过,未曾想,这件事居然在今日成了莫大的后患。
“你与慕淮交好,是不是早就知道他在暗中调查此事。”
元祁抬眼,面上却没有丝毫慌乱:“是。”
“你!”
“父皇无需动怒,我之所以知道他在查却不阻挠,是因为我明白,就算他把天下翻个底朝天也不会找到玄奕的半点影子。”元祁不徐不疾地说,“毕竟,父皇早在十年前就已经将他处斩,如今不管慕淮怎么查,都不会翻出什么,难道不是这个道理吗?”
王上一时说不出话,差点儿忘了元祁跟别人一样,也是被蒙在鼓里的。然而这原本就是当时自己一时心软,不曾想此刻却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元祁太子看着他,片刻后道:“今天发生的一切您也已经看到了,慕淮受当初之事影响很大。若是问心无愧,父皇也不便阻挠,毕竟慕王府实权在握,避免节外生枝。”
王上强忍着急躁,再次问道:“那今天的那个黑衣人找到了吗?”
“还在查,只是……”
王上皱眉:“有话就说。”
“宫中流言四起,说是鬼魂作祟。”元祁摇了摇头,似是无奈,“前些天就有小太监撞见,受了惊吓,如今又出了这件事,宫里的传言再也压不住了。”
“这简直是……”
“救命!来人啊!来人啊!”
王上的话被生生噎在喉咙里,殿外的喧哗声却越来越甚。
侍卫队闻声朝这边赶来,森寒的月光下,他们行进的脚步声一下一下地撞击到人们心上。
而大殿外宽阔的露天廊道上,打更的太监后仰在地,手提灯笼滚落在地上,他撑着身体的手臂不断发抖,脸上已经没什么血色了。
他的面前,被王上临时召进宫的人躺在那里,大理石的地面上遍布着鲜血,散发着腥甜的气息。
那是刘尚书,双目圆睁,七窍流血,让人遍体生寒。
查案
灵堂里,纸钱燃烧的余烬在火盆中堆了一层又一层。云昭落后一步跟在慕淮身边,随他迈进了刘府大门。
管家在前面带路,整个府上充斥着新丧沉郁的气息。云昭默默地跟扶桑并肩走在后面,满心感觉前面慕世子身上的低沉气快要压过整个刘府了。
她偏了偏头,低着声音问扶桑:“你们世子这是怎么了?”
扶桑紧闭着嘴没说话。
而云昭则是一脸奇怪。
今早她见到慕淮的时候,对方正迎着风露踏进府门。她不知道昨晚慕淮出去做了什么,只是看到对方眼底泛着青,在那张近乎有些苍白的脸上格外得明显。
她估摸着应该是一宿没睡,以至于这位自带冷气场的世子爷心情有些不畅快。
而且昨晚的那盏茶意味不明,不知道是不是心虚的原因,她总觉得此时还是不要往前凑比较好。
管家带人进了灵堂。慕淮朝刘夫人微微颔首,态度虽然算不上热络,但终究比平时有礼得多。
“家父身体抱恙,特地让我前来,夫人请节哀。”
刘夫人掩着面,说不出一句话来。她手中的绢帕被眼泪沾了个半湿,目光悲痛地望着停放在中央的棺木。
云昭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目光尽头,棺盖半开,刘尚书没有一丝生气地躺在那里。
她眉心微皱,忽然想起昨晚在□□门口上马车的那个人:“原来是他。”
慕淮偏过头来看了她一眼,里面的猜疑不言而喻。
“哦,我……之前见过。”
慕淮没多说什么,又转过去问刘夫人:“大理寺的人来过了吗?”
刘夫人哽咽着点点头,悲从中来:“仵作说,说我们老爷是中了毒才,才……我可怜的老爷啊。”
云昭有些悲悯地看着她。说到底她也只是怜悯眼前这个苦命人,而对于旁边躺着的那个浪迹烟花之地的朝廷命官,她委实提不起一丝同情。
慕淮走到棺木旁,尸体显然已经被人擦拭过了,除了泛紫的双唇,早已不见任何血迹。
刘夫人还在丫鬟的搀扶下哭泣,屋外又响起了新一阵的脚步声。
慕淮看到来人,走了过去朝太子躬身拜了拜,不知有意无意,待他再直起身时,云昭已经被他挡在了身后。
元祁依旧是一副好脾气的样子,待人接物有着一身好教养。他抚慰了几声刘夫人,吩咐丫头扶她回房休息,这才反过来看向了慕淮。
“慕世子什么时候对命案感兴趣了?”元祁打趣着,又将目光投向站在他身后的人,顺手用折扇指了一下,“这不是上次在你府上见过的姑娘么?带姑娘来看这种惨状,可着实不太厚道。”
慕淮不知道什么是厚道不厚道,只知道太子看向云昭的眼神确实不太对。他不太清楚那种感觉是什么,只是站在云昭身前,丝毫没有要动的样子。
“昨晚刘尚书被王上召进宫了?”他问。
太子点点头:“父皇的奏折少了一份,找他来问话。”
“奏折怎么会少?”
“这个不清楚,兴许是尚书大人整理时弄混了吧。”
慕淮转头看向棺木,里面躺着的人如今已经不会说话了,任何的线索都要靠生人去摸索。
他正出神地想着,垂在身侧的衣袖忽然被人拉了一下。
那动作并不惹人注意,他偏头看了过去,就发现云昭正拽着他袖口一角,原本平整的衣袖攥在她的手心里,边缘随动作出现了褶皱。
她的眉心轻蹙着,眼睛却直白地紧盯着慕淮。
慕淮立刻会意,越过太子直接问管家:“尚书昨夜可曾进食?”
管家低着头,说话也有些吞吐:“昨夜,昨夜老爷并未在府上用膳。”
闻言,慕淮有些奇怪:“不在府上,那他在哪儿?”
“这……”管家显然有些为难。
而太子耐心告罄,俨然已经不耐烦:“快说!”
管家几乎要跪在地上了:“老……老爷昨晚去了□□,接到王上传话后就直接入了宫。”
慕淮问:“他昨晚从□□出来就没回府?”
“没,王上诏得急,没敢耽搁。”
云昭忽然想到昨晚她路过□□时,刘尚书的行止动作,似是醉酒,却又不是很像。既是七窍流血,下毒人用毒就绝非轻微剂量,然而若是重量,刘尚书却一路都没有发作,甚至都已经入了宫才毒发身亡。
她这样想着,旁边的太子开了口:“不管怎么样,凶手还需尽快抓住,兹事体大,宫里众说纷纭,须得尽快平复人心。”
暑气蒸腾着整个盛京,悠扬的蝉鸣声响于高梢,又淹于人海,带着无止境的聒噪刺穿了笼罩在人们头顶上的阴云。
云昭跟着慕淮回到王府已经到了晌午,凉亭边的池水荡着微波,阿宁在亭中的石桌上换上了新的茶点。
云昭见了快步向前,直接坐到了凉亭向风处,顺手抄起了一块茶点。
慕淮跟在她后面,落座之时冷声说了句:“坐好。”
云昭只好将脚从凳沿上放了下来。
“刘尚书是朝廷命官,杀了他确实对某些人有利。”云昭小口咬着手中的点心,分析说,“不过朝廷中流连烟花之地的大臣不在少数,凶手怎么就选中他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