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熏香袅袅升起,殿内话音刚落。
门外人影闪过,苏丞相眉头微蹙,却见乌南王没有抬头并未发觉。
他欠身退下,径直来到了池边凉亭。
果不其然,他在那里看到了苏恪。
苏恪惊疑未定地看着他,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苏丞相也不急,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直到苏恪缓过神,试探地问道:“太子他……”
丞相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不可能,要是真的,我怎么会不知道!”
苏丞相失笑:“宫闱秘事,你常年不在乌南,又怎会知道?”
说着,他面色渐渐沉了下来:“别说你了,就连他自己都……”
苏恪:“可即便如此,他也是我的表哥,是姑母唯一的儿子,您怎么能……”
“你懂什么?王上早已起了杀心,只等着常洛自投罗网,又岂是你我能拦得住的?”
“但您这样暗中投奔,常洛必死无疑。”苏恪拧着眉,难以置信,“比起我,您不是一向更看重他吗?”
苏丞相一时间竟无话可答,只僵硬道:“可你才是我儿子。”
他抬手,还未触碰到就被苏恪后退躲了过去。
苏恪抿着唇,眼中神色复杂:“若是您一直站在王上那边,即便最后常洛死于你手我也无话可说,但您这样,和当初背弃道义投奔新朝有什么区别?”
“一直以来,您为了那么多人,怎么就不问问他们想如何?”苏恪说,“姑母为了常洛不得已做了选择,可常洛却变成了今天这样。您为了我背着骂名,这么就不问问我怎么想?您想把我培养成新的宰相,就是这样教导我的?”
苏丞相看着他,不知该作何感想。
苏恪不再多待,转身离去。
丞相没拦他,毕竟事已至此,局势已定,常洛终会陷入乌南王设好的深渊里。
式微
“交给你的事,查到了吗?”
长信宫花园里,常洛站在树下,看着半跪在地的黑衣使徒沉声问着。
“据朝晨宫的公公说,云姑娘确实被下了毒。”
常洛微微蹙眉,问:“那解药呢?”
“在……王上寝殿,属下无能。”
使徒半跪在前,一手撑着地,将头垂得更低了些。
朝晨宫暗地里守着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即便是暗使司也会心有忌惮。
常洛深知这一点,便也无法,摆了摆手让使徒退了下去。
当初他就该想到的,以乌南王的性子,怎会那么轻易地就放云昭离开?想必是要云昭做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才会威逼利诱。
但他的这种打算却用错了人,毕竟这些年来云昭什么样常洛再清楚不过了,要真的那么容易屈从,她也不会到了如今这般地步。
身后的常青树落下了一片残叶,飘落在常洛眼前,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抬脚朝晨宫走去。
朝晨宫里静谧一片,乌南王不知去了哪里。常洛在殿内并未过多巡视,径直走向了排满古书竹简的书架。
他在旁边的墙上摸到一块活动的墙砖,用力摁了下去,暗格随即开启。
这里各样密室暗格的布置与长信宫一模一样,而很早之前,长信宫修葺的时候,还是乌南王亲自画的图纸。
那时候,苏王后尚在人世,乌南王对他也是非常看重的,不曾有过呵斥,更没有如今这样的针锋相对。
但母后离世后,这一切就开始慢慢地发生了变化。
这些年来他也能隐隐感觉到父王的态度,所以他谋划了一切,只为乌南能从弱国慢慢成长起来,能有一定的话语权,这样父王便不会再被别国指摘篡夺王位,乱了天道,而他也能在父王心中占有一席之地。
只是没想到,到了最后,父王心里最想除掉的人变成了他。而他,最终也还是把刀尖转向了那个自己最敬重的人。
常洛在暗格里翻出了一个瓷瓶,瓷瓶通体雪白,握在手里泛着凉意。
暗格的门再次关上,常洛刚转身就看到推门进来的乌南王,他手腕一撇,广袖便将瓷瓶遮了个严。
待乌南王走近,常洛弯身作揖道:“父王。”
乌南王朝书架那边看了一眼,收回目光时道:“太子已经许久不曾来孤宫中,这次可是有急事?”
常洛并未直身,垂眼道:“父王日理万机,儿臣便想着来探望一下,不料父王并未在宫中。”
“太子有心了,孤无恙,只是如今边境战事胜负未定,姜主帅却少有回音,不知太子在边境之时可曾察觉出端倪?”
常洛:“父王多虑,姜主帅忠心耿耿,战绩斐然,此次定会凯旋。”
“是么?”乌南王道,“话虽如此,怕就怕军中有奸人从中谗言作梗,到时候人心涣散,可不好把控。”
常洛眸光微沉,却还是缓声答着:“父王放心,此事不会发生。”
乌南王定定地看着他,片刻后哼笑一声:“但愿如此。”
他绕过常洛朝里走去,说:“太子回去吧,孤乏了。”
“儿臣告退。”
朝晨宫的门打开又关上,乌南王朝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冷哼道:“为了一个女人做到这个份上也是够没用了。”
一直跟在旁边的公公上前道:“王上,要不要跟着太子?”
乌南王摆摆手,在桌案前坐定,屈指揉了揉眉心:“不必了,他想要就拿走吧。一个不听话的东西孤留着也没用,他想救随他,也算是孤最后的一点情面了。”
……
常洛回到长信宫的时候从边境回来的那个暗使司使徒已经等在了殿外。常洛扫了她一眼,抬脚朝殿内走去:“清水镇情况怎么样了?”
使徒道:“回殿下,一切正常。”
常洛点了点头,捏紧了手中的瓷瓶:“那……云昭呢?”
使徒想到清水镇发生的那一幕幕,目光微颤,回道:“殿下不必担忧,她没事。”
常洛没再多说,将瓷瓶递了过去:“这样东西,你……”
他似乎心有顾虑,却不知顾虑从何而起,毕竟之前这种情况从未有过。
他抬起的手缓缓垂下,无声叹出一口气:“算了,你回去吧。”
使徒躬身退下,出门时正与李公公擦肩而过。
只见李公公上前附在常洛耳边说了什么,太子眉心微蹙,道:“他来做什么?”
李公公躬身摇了摇头。
常洛无法,只得道:“走吧,去看看。”
长信宫花园里,苏恪早已等在那里,见常洛过来,开口便问:“你是不是有什么计划?”
常洛挑眉,笑道:“你这又是唱哪一出啊?”
苏恪却满脸急躁,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你要知道,朝堂上下多少眼睛在看着你,太子所行若稍有差池便会被千夫所指,你想在史册上留下骂名吗?”
常洛笑意渐敛:“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做了什么你自己清楚!”
常洛上下打量了一下他,道:“看你的意思是说本宫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他短促地笑了一声:“苏恪,你有没有想过,你能对本宫说出这些话就已经是站在了最高当权者的立场上,就是因为这样你才认为本宫是错的,但是非对错你又看过多少,又了解多少?一个潜意识里就把王当做天的人有什么资格指责本宫?”
“你——!”
常洛道:“本宫说的不对吗?若非如此你今天来这儿的目的又是什么?”
苏恪拧着眉:“你真的觉得自己斗得过他吗?”
常洛看了他一会儿,开口道:“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一样,本宫没有退路。”
毕竟你自由自在还有人护着,而我不自己动手就只能等着被屠戮。
人生来,就是注定要面对这种局面的。
常洛道:“你说这些的时候,有想过如今的王座那个人是怎么得来的吗?”
苏恪垂下目光,似乎很想把乌南王和父亲的密谋说出来,很想告诉他他以为的血缘原本就是一场仇恨,他的确是太子,却不应该是当朝的太子。
可说出来又能怎么样呢?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们原本就是仇人。
“姑母是不会愿意看到你这样的。”苏恪低声道。
“是么?”常洛说,“难道她不是想让她的儿子活下去才千方百计得来了太子之位吗?”
乌南树长青,寒风过,却落了满地残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