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王爷……是怎么认识的啊?”
云昭动作一顿,不过一瞬便恢复了原状:“说来话长。”
甲子原以为她要将那些“说来话长”像说书先生话本里那些令人感天动地的情节一样滔滔不绝地讲出来,他都做好流眼泪的准备了,却只听对方说了句:“很早就认识了。”
……然后他等了很久都没等出个前因后果。
“……不是。”甲子摊开手,“不是说说来话长吗?具体呢?”
云昭幽幽地看了他一眼,呛道:“问那么多干嘛?小孩子别总想些有的没的。”
“……”
他觉得这些人实在小看他。
但看在夜宵的份上他又不好发作,只能顶着“小孩子”的名头忍气吞声,识相地不再多问。
营帐再次静了下来,只听得到擀面杖在砧板上滚动的声音,然而不消一会儿便停了下来。
甲子疑惑地看了过去,与此同时,云昭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
她说:“他救了我,我……又认识了他。”
甲子没细究怎么个“又”法儿,只兴冲冲道:“所以你就以身相许了?”
“……”云昭刻意没把时间线追溯到十年前,原本只是想少惹点麻烦,却没想到换来这么句话,当即便反问道,“那要是我救了他呢?”
“那就是他以身相许呗。”甲子眨着眼,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实在让人不忍心将面团糊他脸上,“有什么问题吗?”
云昭目光复杂地看着他,第一次觉得年龄差了几岁的脑回路确实不太一样。
她摇了摇头,收拾完砧板,留下了甲子的那一份,端起托案快速出了营帐,似乎一刻都不想多待。
“哎——别走啊。”甲子不明所以地看着那道背影,并不觉得哪里有不妥,自言自语道,“这些人脑子里都在想什么有的没的?”
说着,便顺手拿起旁边的糕点放进了嘴里,淡淡的花香渐渐散开,然而他还没细嚼便吐了出来。
“什么东西!”他苦着脸,抹了把嘴,看向了砧板旁的调味罐,果不其然。
“糖和盐分不清都不会尝一尝的吗?!”
甲子半夜觅食无果,又被塞了一嘴的盐巴,空着肚子兴致缺缺地回营帐睡觉去了。
而主帐里,同样饿着肚子的主将也在面临着同样的遭遇。
慕淮捏着已经咬了一半的糕点犹豫地看向云昭,勉强能使面上无波无澜。
照他对云昭的了解,虽然她做的东西歪七扭八,确实不太好看,但味道绝对是没得挑的,今天这种情况也着实出乎他的意料。
“这……你尝过了吗?”
不知为何,听到这话时,云昭忽然怔了下,随即点头道:“怎么了?”
“……没什么,还不错。”
就是……有点儿咸。
听他这么说,云昭似乎想起了什么,目光一顿,缓声道:“晚上吃这么多甜点确实不太好,要不今天就算了,明天我再给你重新做一份。”
说罢,便将手伸向了桌上的糕点,可还没碰到盘子就被慕淮抓住了手腕。
“没关系的。”他说,“我说了,很不错。”
他指尖并没有过多用力,就那样虚虚地握了一会儿,云昭的手腕便被松开了。
慕淮收回手,道:“对了,有样东西一直放在我这儿,还没来得及给你。”
说着,他起身,在书案旁拿来了一个木盒子,又折回了云昭面前。
云昭看着那个被递到自己面前的木盒,似有预料,迟疑地接了下来。
木盒打开,里面是一块木质镂空雕刻的令牌,上面的图案是长信宫为暗探专门配置的。
青砚花。
不死不休。
“这茶是我在盛京最大的寄托了。”
“这盛京再好,毕竟不是自己的家。”
“还是埋骨故土最合我的意。”
……
长信宫暗探只限年限,不养死间,但王见终归没了后路。
云昭捏着那块令牌,指尖微微泛凉:“这是从哪里……”
“当初王见被先王暗中派去查探的人手捕获,时间太久,我没有找到……”他没说没找到什么,只是顿了下继续讲,“后来太子登基,把这个给了我。”
“对西盛来说,抓住一个敌国的暗探不算什么,太子怎么会留着这个?”云昭问。
慕淮目光停在她的侧脸上,几不可闻地轻叹了口气:“或许,是这个人比较特别吧。”
云昭却不以为然:“只要能为自己谋利,不惜与敌人为伍,这样也会在意来杀自己的暗探特别不特别吗?”
平静却透着冰冷的声音落地,慕淮却迟迟没有说话。
帐外有风漏了进来,烛火一时间摇曳不停,他就在这片明灭灯火中说:“有些事,不能一概而论。”
云昭端着托案走出营帐的时候已是深夜,夜幕里看不到任何星辰,倒是密云压了一片。
篝火堆里新添的干柴还在哔哔剥剥地蹦出声响,长夜一片寂静,倒是寒风凌冽非常。
云昭路过一堆堆火光,步伐交替间,一枚银针冲破黑夜射了过来,刚好穿进手中托案。
云昭停下脚步,腾出一只手将银针拔了出来。
那银针极细,针尾端无孔。
是她常用的那一种。
她朝四周扫了一眼,见没有人发觉这边异样,便将托案搁到一边,悄悄走出了营地。
这人有自己的银针,想必来者不善,若要惊动慕淮必然会将自己在暗使司擂台的事抖出去,到时候牵连极深,恐怕连乌南王的那件事都瞒不下。
夜里,北风寒凉,密云压顶。云昭脚步踩在枯枝上,窸窣作响。
此人有意将她引入树林,而如今周遭黑暗,情况莫测,即便是有人埋伏在此也未必能立刻察觉得到。
云昭警惕地迈着步子,一步一步往树林深处走去。
金属簧弹出时细微的声响在此刻异常明晰,云昭当即侧身,银针几乎擦着她的脸颊射了过来。
她稍稍站定,看了眼旁边树干上插着的银针,又转头看向了身后。
来人的身影隐在黑暗之中,云昭还没来得及看清,就感觉头顶上方有掌风袭来。
夜色浓重,云昭后退之时一抹黑影当空落下,烟雾瞬间弥漫开来,惹得喉管一阵刺痛。
云昭捂着口鼻,靠着树干不断地呛咳着。近几日,她能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武功在缓慢退步,花甲毒不光阻碍了她的五感,还在慢慢地侵蚀她的身体,如今除了解药,已然不可挽回。
她一手扶着粗糙的老树,视线模糊中,那个穿着金丝滚边白袍的男子缓步走进,身上的蟒纹愈发明显。
他的身后,那个从天而降的黑衣人站在原地,黑色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
“常洛……”
束缚
云昭醒来时,手脚已经被牢牢绑住,穴位也被人点上了。
她闭了闭眼,视线刚清晰一点便看到了站在窗边的常洛。
他站在那里,透过半开的窗子不知道在看些什么,只在察觉到云昭目光的时候转过头来看向了她。
云昭看着他缓步走近,手脚却依旧使不上力,又回想起方才在树林里的那一幕,不由得带上了几分怒气:“你到底想干什么?!”
然而药效还未过,她的声音还有些微弱,这句话说得并没有太大气场。
常洛倒是不以为意,低头把玩着手里云昭留在暗使司的的银针发射器。
“来接你回去啊。”他说,“我以为那封信里我写得已经够明白了,原来你不懂。”
云昭不自觉蹙起了眉:“你答应过……”
“我的确答应过,是你没做到。”常洛说,“那日若不是父王,你真的能赢下来吗?”
云昭心底燃起的火被瞬间熄灭,一丝一丝冷却成了灰烬。
夜色黑压压地笼罩着,窗外没有一丝光亮。
云昭在透过窗子吹来的风中微微眯了眯眼,不消片刻便已将那气急败坏的神态收了起来,只剩一汪死水。
那副样子,就像是经过时间淬炼的一把利刃,刀身精美,却涂了剧毒,虽已蒙尘,却依旧见血封喉。
常洛观赏着她的表情,觉得这张脸对着他无波无澜惯了,着实没什么意思,反倒不如方才的愤恨有人气。
他毫不遮掩地打量着她,继续说:“要不要考虑一下,跟本宫回去,以前的事,既往不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