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淮进帐时,刚好看到云昭正一动不动地站在书案前,那样子有些突兀,但更多的是茫然。
“怎么了?”
云昭在他的声音里回过神来,看到他眼底泛着青的样子,轻轻笑了笑:“没什么,就是突然忘了要做什么了。”
说着,她走到桌旁,端起一杯热茶递到了慕淮面前:“怎么样,查到了吗?”
“这件事你倒是真猜对了,那边……”
“慕王爷!”
陈将军怒气冲冲地进了门,门帘甩下的一瞬间将身后无数追随而来的目光隔在了外面。
慕淮立于桌前,将对方不悦的面色尽收眼底,然后缓声平静地问:“陈将军有事?”
陈列瞧了旁边的云昭一眼,又将目光转向了慕淮:“王爷想必也知道,军营之中最忌讳里通外敌,先前内鬼泄密使我军陷入险境,如今想必王爷也不想重蹈覆辙了吧?”
云昭被他盯得莫名其妙,却并未往心里去,这种事她早已司空见惯,这位陈将军每月都有那么几天脾气臭得很。
“我军浴血奋战,容不下奸人作祟。”陈列道,“可王爷却将人留在身边。”
慕淮:“陈将军的意思是说云昭通敌?”
“通敌?”陈列冷哼道,“她哪是通敌,她不原本就是敌方的人吗?只是全军上下都不知道而已。”
这个陈将军虽然脾气臭,有时也不怎么听劝,但领兵却是一把好手,对手下也是极具的负责,此次战役失利,损失良多,他有现在的反应也属正常。
云昭这样想着,开口辩解:“陈将军说话要讲证据。”
“看来你是不想承认了,那我问你,前天夜里,你去做什么了?”
云昭一怔,恍然想起那只传信而来的白鸽。
陈列见她不说话,愤恨道:“那天有人看见你传信了,你要是觉得这是诬蔑大可以把证人叫来对质,这事掩盖不过去!”
云昭看了慕淮一眼,目光一扫而过,不敢多做停留:“我知道陈将军肯为我瞒着身份已经是莫大的宽容,但我已经离开暗使司了,不会再回去,也不会再替他们做事。”
“那信鸽之事你又怎么说?”
她犹豫片刻,开口道:“确有此事,但无关军事。”
“空口无凭,信呢?”
云昭顿了下,僵硬地继续解释着:“烧了。”
果不其然,陈列的耐心告罄,咬牙问:“那是谁给你的信?”
云昭终于说不出话了。
她掂量了许久,在让慕淮生气的实话和漏洞百出且大概率会被陈列识破的谎言中斟酌了很长时间,也没想出个结果。
她以前从没解释过什么,所以现在才会显得如此笨拙。
慕淮没有看她,却伸手将她拢到了身后:“陈将军,战场上死的那些人不仅是你的兄弟,也是我的,敌方很熟悉我们的用兵套路,当务之急是及时调整策略,而至于这件事,跟云昭无关,我可以给你一个满意的解释。”
“王爷想怎么开脱?”
“并非开脱,事实本就如此,只是此事事关重大,牵及先王,需先禀明王上再做定夺。”慕淮几不可见地松出一口气,说,“陈将军先回吧,晚点我会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你的。”
陈列将信将疑地在他们之间来回看了几眼,最终冷哼一声:“但愿如此。”
营帐的门掀起又落下,外面日头已经完全落了下去,只剩一片篝火点点。
云昭往旁边让了让,终于抬起眼看向他。
她没有说抱歉,也不会说软话,只有眼底埋着些许的愧疚与担忧,旁人还不一定能得看出来。
她看着慕淮,而慕淮的目光虚虚地停在别处,一无所言。
不知道过了多久,慕淮垂在身侧的手被人一点点握住,动作小心又谨慎。
他下意识反手扣住,偏头看了过去。
“那封信确实是……是乌南传给我的,但是跟密信什么的无关,我怕你不高兴所以没告诉你。”
慕淮温沉地笑了笑,抬起空出来的手勾住了她的后颈,把人带到了自己怀里。
他抚着对方的长发,像往常一样,毫不例外地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没关系”。
但其实他心里并不是这样想的,他只盼着眼前这个人与自己生同衾死同穴,别人抢不走,她自己也走不掉,就这样兜兜转转与他绑一辈子,灵魂都刻上自己的印记。
他永远不动怒,想撑一片光亮的同时,也想自私地用这份宽容把对方留到永远。
“你做的东西呢?”慕淮问。
云昭:“……什么东西?”
“你不是说做吃的等我回来吗?”慕淮说,“我饿了。”
云昭面上一片空白,不加思考脱口而出:“你记错了吧,我什么时候说过……”
话还没说完,她便僵了一下,立马垂下了目光:“不……不好意思,我想起来了,我这就去。”
慕淮莫名其妙地看着她的反应,看着她掀开帐帘匆匆渐渐走远。
方才面对陈列的逼问都不见她有什么过激的反应,现在却显而易见地看出了一丝慌乱。
……然而慕淮并不知道,这件事她其实根本没有想起来,而在她的记忆里,也没有丝毫的影子。
味觉
夜里,甲子瘪着肚子找到了火头军那里,想找些东西垫一垫,否则慢慢长夜难熬,他可能真的还没见到明天的太阳就先饿过去了。
营地里除了一群巡逻的士兵四处警觉着,其他人基本上都已睡下。他轻着脚步,还没靠近炊事营帐,就看到通常做饭用的那间营帐里还亮着灯。
甲子大喜,快步朝那边走了过去,一把掀起营帐。
“我说兄弟,你简直就是上天派来的——云姑娘?”
营帐掀开,烛火下是云昭忙碌的身影。空气中一股清淡的花香夹着糕点的甜腻味道悠悠地飘了过来,源源不断地绕在鼻尖。
甲子顿时更饿了。
他走近,探头探脑地看着砧板上差不多已经成型的糕点。糕点一个个歪七扭八,勉强能维持住形态,活生生地表现了什么叫色与味严重不符,不能共存。
“你这……方块做不好,团子也揉不成个啊?”甲子一言难尽,挑剔道,“还有这馅料,都漏到外面来了。”
云昭斜了他一眼,勉强忍住拿擀面杖抽他的冲动,冷哼道:“又不是做给你的,你嫌弃个什么劲儿?”
“不管是给谁的,这卖相是食欲的□□,这样的怎么能引燃胃口这桶火|药啊?”
云昭充耳不闻,一边拿刀切着面团,一边说:“麻烦你说这话之前先把自己的肚子熄火,别让它再叫了。”
“……”
甲子揉着肚子拉下了脸。
他看着糕点渐渐堆满盘,虽然看着确实登不上什么场面,但闻起来着实是很不错的。
……而且这里也没别的吃食了,他是真的很饿。
于是甲子斟酌再三,决定眼瞎,干咳了两声,好言说:“你看这儿这么多,王爷也吃不下不是,不如……让我分担一下?”
云昭睨了他一眼:“不丑了?”
甲子:“不丑!”
丑算什么,饿才要命。
云昭:“馅料都包外面去了。”
甲子:“味道才是王道!哪能那么肤浅?”
肤浅算什么,填饱肚子才是根本。
云昭似乎觉得有趣,指着盘里的那几枚残品:“圆不圆,方不方。”
甲子:“我就喜欢这种抽象美!”
云昭:“……”
甲子:“……”
云昭满意地点点头:“行,等着,一会儿就好。”
甲子松出一口气,干脆靠在一边看她揉面团,差不多已经幻想出甜点入腹的滋味了。
他看着云昭细长手指上的薄茧,又将目光落到了云昭脸上。
他这些年各处奔波见过不少人,眼前这个人自带着冷冽的气势,一看便是会常年流血牺牲那一类的。然而她那双眼睛却柔和无波,不带一丝杀伐之气。没有表情的时候,眼神淡淡的,然而真正认认真真看着一个人的时候却像是要将对方完完整整包容进去一样,让人不自觉地想要溺毙在里面。
烛光下,云昭长睫微颤,她将做好的几个糕点摆进盘里,又拿着馅料去做别的。
甲子忍不住问:“云姑娘,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
云昭不经心地“嗯”了一声,随口道:“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