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命先生看了一会儿,片刻后摸着花白的胡须微微笑道:“苦乐皆有,离合尽在。”
云昭:“……”
这是个人就会有喜有忧吧?
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算命先生依旧和蔼地解释:“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姑娘,顺其自然便好。”
云昭缓缓点头,没忍住说:“我一直以为算命先生修的是道,没想到您修的是佛。”
算命先生:“……”
这年头,找个心诚的还真不容易。
云昭嘴上占了便宜,得意地收回了手,她理着袖口,想对“涉世不深”的慕世子说,看到没,这都是套话,信别人不如信自己。
她这样考量着,刚要开口,忽然理袖口的动作一顿,想到了之前自己在丽春|苑对慕淮说过的话。
那次她说什么来着?
“世子,你算过命相吗?”
“没什么意思,就是想问问你算没算过姻缘,算过的话,我倒是很好奇,究竟会是哪家小姐这么命苦栽到你身上。”
……
云昭抿着嘴,瞥了一眼旁边站着的慕淮。
一句调侃的话都能记这么久,这记性是不是太好了些。
云昭有些心虚,开口道:“那个——”
“走吧。”慕淮打断,掏出银子放到了摊位上,顺手拉起她朝前面继续走去。
来逛灯市的人越来越多,云昭任由慕淮牵着,掌心相贴的温热感弄得她有些不自在,无意识地缩了缩手。
慕淮察觉到她的动作,也不回头,不冷不热地说了句:“怕你丢了。”
云昭跟在身后挑了挑眉,她看了眼擦肩而过的坊民,下意识说:“殿下,您这解释水分真大,还很……”
……突兀。
只不过后面两个字她没能说出口,因为慕淮转过了头,正凉丝丝地看着她。
云昭脊背一阵发寒,手上一个用力,立马握了回去。
“不大,不大,很正常,我接受。”云昭怂道。
她看着慕淮再次转过了头,心里狠狠地唾弃了自己一番。
这一个个作里作气的权贵,她心道。
夜色渐浓,花灯也越来越多,到处透着一种温婉的气息。
“那个,方小姐有说过什么吗?”云昭出声问道。
“说什么?她都不肯告诉你,能告诉我?”
“你不觉得这件事有些奇怪吗?”云昭说,“这群山匪胆大妄为,方老板不是不知道,自己女儿被劫走了,他竟然这么长时间都没透出风声来。”
慕淮微微摇头:“这是方家家事,别人不好猜测。”
“可这件事一日不解决,方小姐就一日不能回府,难道你要她一直待在使馆?”
慕淮回过头来看她:“不是你让她待在使馆的吗?”
“……”云昭被噎了个正着,“我……这不是看她没地方去嘛。”
慕淮点点头,又把脸转了回去。
云昭撇撇嘴,百无聊赖地走在慕淮身边,低头看着地上遍布着的影子。
他们走在布满灯笼的街上,那些影子也跟着越来越长,然后越来越短。
那些往来的行人踩碎那片光影,毫无所觉地又将自己的一部分留存于此。
云昭路过一只高挂在街边的灯笼,下意识地低头去看,灯光朦胧下,她和慕淮的影子碰到了一起,几乎融合在一起的黑,只留下周遭的轮廓兀自存在着。
她出神地望着,那一瞬间她忽然有些遗憾,遗憾时隔多年,她仍旧没能做到毫无顾虑,哪怕是孑然一身也是难得的自由。
她想,可能这就是自己与慕淮之间的差距。她满身戾气,裹在杀伐之中,早已像那团影子一样,被浸成了黑色。
而慕淮虽处于鱼龙混杂里,却总是顺心而为,像是高岭之花,生于冰雪,长于冰雪,他的世界里不可能容得下杂质。
云昭垂眸,离身后的灯光越来越远,影子也慢慢变得浅薄。
前方行人迎面而来,脚步踩在了那团黑色上,云昭倏然回神,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
“我,我去那边看看。”
云昭飘着眼神,慌于保命一般朝旁边摊位大步走去。
慕淮看着她的身影,悄悄捏紧了手心。
“姑娘,要点儿什么?”小贩热情地问候着,“发钗还是耳环?”
云昭犹豫着,显然心不在这上面。好像她每次有心事,都会去做些不相干的事,好借此掩盖自己的心不在焉。
“我看姑娘也不戴这些东西,那试试别的。”小贩见她不说话,便拿起了摊位上的一个小瓷罐,“这是上好红蓝制成的胭脂,色调匀称,另外还加了祖传秘方,香气清雅持久。”
闻言,云昭将信将疑地接了过来,凑到鼻端闻了闻,点头道:“确实不错。”
小贩喜笑颜开,正准备出价,就听到这姑娘又说了句:“不过我用不到。”
小贩:“……”
跟过来的慕淮:“……”
云昭将胭脂放回原位,看似歉疚地笑了笑,便又回到了人流之中。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接下来的一小段路,她始终和慕淮保持着一段距离。而慕淮似乎也察觉出了什么,没再靠近。
他们一前一后慢慢走着,距离不远不近,却丝毫触碰不到对方。
云昭透过拥挤的人群看着前面慕淮的身影,却始终没跟上前去。
她的脚步越来越慢,他们之间隔着人流,像是永远走不到一起一样。
云昭闭了闭眼,头脑昏昏沉沉,视线也不自觉地模糊了起来。她的脚下像悬空一般,脚步虚浮。她想出声叫住慕淮,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灯市的光百转千回,意识弥留之际,一只手从身后捂住了她的嘴,那只手上布满老茧,散发着一股熟悉的香气。
是那罐胭脂……
要挟
云昭醒来是在一个黑漆漆的房间里,她的双手被向后绑着,意识模糊了一瞬便被手腕传来的疼痛刺醒了——绑着双手的绳子好巧不巧正紧紧地勒在她一直藏得很好的勒痕处。
绑她的人可能是觉得这人已经中了迷药根本走不动路,也挣脱不开,便没有再管她的双腿,只把她的手腕缠了个紧。
她靠在墙角,微微动了动发麻的腿脚。从窗外透过来的月亮光线来看,她应该是被关在了王都北面的一处宅子里,而这处宅子并不狭窄,起码就她所在的这间屋子来说,甚至有点儿大户人家的意思了。
她抬起昏沉的脑袋,看向了旁边桌子上摆着的花瓶。
她看了眼桌子的高度,又看了看木质的地板,估计就算花瓶掉下来也会囫囵地在地上滚一圈而不会有丝毫的裂缝。
她无声摇了摇头,环顾了一周也没发现这屋里有什么帮得上忙的东西,只得双手忍着疼痛,一点一点地绕着粗糙的麻绳。
她大体摸索了一下,这种绳结应该不难挣脱,只是这迷药的药效未过,她用不上力,几圈麻绳挣了半天也没个结果。
这大概已经四更天了,慕淮还能不能找到她呢……
云昭缓缓呼出一口气,似乎是觉得这种总想着靠别人的想法实在不应该,然后尽量控制住发抖的双手,继续与那手指粗的麻绳较劲。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没了力气,麻绳虽然松了一点,却还是远远不够。
她仰面靠着墙,月光打在脸上只是苍白一片,她身上的银针已经被尽数搜走,即便是能站起来,照现在这个样子也未必能逃出去。
就在她倚在那里纹丝不动的时候,一直紧闭的屋门打开了,蜡烛随之亮起,烛光并不强烈,却还是刺得她眯了眯眼。
来人熄了火折子,手里提着长鞭走了过来。
他在云昭面前蹲下了身,长鞭松松地缠在手上,一端无声垂地。
他看着那张苍白的脸,笑道:“姑娘,我们本来也不想为难你,可你也知道,做我们这行的都不容易,那慕世子又总是跟我们耍小伎俩,所以只能委屈一下你了。”
云昭看着他,没什么起伏地说:“你以为,抓了我他就会来吗?你们王上没告诉过你们,出门在外要留三分余地吗?”
那人一愣,继而笑了笑:“能猜到这个份上,看来是我低估姑娘你了。”
说着,他点了点头:“行,我那些兄弟死得也不算冤。”
云昭靠在墙角,冷声说:“你们这么做,两国之间就再无宁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