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官奏事,先呈尚书。刘大人虽然好色了些,在政事却还是公事公办的,这些年也树敌颇多。”
云昭点点头:“那会不会是和那份丢了的奏折有关?”
慕淮摇头:“奏折之事可大可小,如果真的是这一环节出了问题,恐怕会牵扯出更多的官场利益。”
闻言,云昭挑眉,面色有些复杂。
慕淮看了她一眼,有些不解:“这是什么表情?”
“没什么,就是没想到连你也有畏手畏脚的时候。”
慕淮难得没反驳:“我不过是为王府留有余地罢了。”
云昭嚼着手中茶点,浅笑道:“真难想象,如果你投生到江湖,恐怕会是官府最难对付的一类人了吧。”
“而且……”她顿了顿,又道,“像你这样的,怕是也只有生在佛门不会为祸苍生了。”
慕淮睨了她一眼,最终也还是没说什么。
云昭捏着点心,手肘撑着桌沿,从慕淮的角度刚好可以看到她手指上的茧,那茧的位置跟平常人不太一样,中指指腹内侧尤为明显,应当是常年用暗器留下的。
不知怎的,慕淮突然想起很多年的前的一个片段,那个场景里,刀光闪现之时,身后的人拼命地捂着他的嘴。那人应该受过专门的训练,否则以那个个头和年纪不会拦得住他。
那个场景已经过去很多年了,记忆也跟着变得模糊起来,他只记得寒冬里,少女手指微凉,指尖布着一层与她年龄不符的薄茧。
直到后来,他也开始拿起长剑修习剑术,却发现自己已经找不准那人手上茧子的位置,也记不清那个冷静到可怕的人长什么样了。
那场变故带给他的刺激太大,以至于除了他心底翻涌着的恨意不会褪色外,就连那晚彻骨的疼痛都变得模糊起来。
他出神地想着,云昭却反过来看了他一眼,别有深意地笑了笑。
“世子,劳烦移步。”
慕淮被她盯得毛骨悚然:“做什么?”
“教原本要投生到佛门的子弟逛花楼。”
慕淮:“……”
归叶
无论什么时候,花楼门前都是一派人来客往的好气象。沉溺于此的寻欢作乐者不在少数,大有将这辈子都交代在这里的做派。
花楼门前,慕淮早已换下了一贯的白衣。身上仅一件藏青长袍,便将那一身出尘之气埋没在了人世喧嚣之中。
周遭行客匆匆,同行而来的云昭绕着他转了一圈,点头评价道:“这才对嘛,要是你穿成平常那样来这种地方,不让人误会才怪呢。”
慕淮面色不是很好:“误会什么?”
“误会你是来抄家的啊。”云昭理所当然地说,“一副官场作风,谁看了不得退避三舍啊。”
慕淮冷着脸没再说话,显然看不出这人嘴里所谓苦口婆心的道理。
他偏头看了她一眼,忍不住道:“我来这里查案,你来作甚?”
云昭摇着折扇,颇为认真地回道:“我这不是想着你第一次来,没什么经验么。”
说着,她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不过俗话说得好,一回生二回熟,你这么聪明,肯定一点就透。”
“……”
慕淮没理她,黑着脸径直朝里面走去。
琵琶的悠扬声缭绕在耳,云昭刚迈进门,一阵香气便迎面扑来。味道虽不浓烈,也不掺杂一丝浊气,却还是难以让人喜欢起来。
云昭很轻地蹙了下眉,不知怎么,她突然想起慕淮寝殿里的那种熏香,气息清冽,像是树林里刚刚融化的新雪。
这样想着,她下意识地偏头看向了慕淮。
很明显,慕世子并不钟意这种场合,那张俊秀的脸俨然已经僵成了一块冰,然而他还是一边强撑着满身不可渎的教养,一边客客气气地将自己的手从迎客的姑娘手里抽了出来。
云昭弯了弯嘴角,伸手招来了老鸨。
“哎呦,面生啊,两位客官。”老鸨堆着笑说,“来,看上了哪位姑娘尽管跟我说,我来给您安排妥当。”
云昭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伸手向腰间摸了两下,结果摸了个空。
她顿了下,然后向旁边的世子爷摊开了手。
然而慕淮却只是好整以暇地看了她一眼,而后又移开了目光。
云昭:“……”
这下她彻底装不下去了,摊在对方面前的手虚虚握起,拇指和食中二指来回搓了搓,咬牙低声说:“借点儿钱。”
此时的云昭长发高高束起,绑发的白色飘带垂在颈边,衬得肤色更加白皙。她握着画着山水风光的折扇,单是站着不说话,便是活生生地一副看似靠谱的世家公子做派。
……只是这要钱的气势着实不那么应景。
云昭看着老鸨拿到银两时满心欢喜的样子,心里早早地铺好了路。
“老板娘,您还记得刘大人昨晚来这儿叫了哪位姑娘吗?”
老鸨数钱的手一顿,抬眼看向了她,一眼看透了对方的来意。
“哦,你是问归叶吧?”说着,老鸨有些为难,“她啊,她暂时不见客,要不您再物色一下别的?”
“不见客?”云昭疑道,“为何?”
“别提了。”老鸨朝四周看了眼,凑近了说,“昨个儿刘尚书不是来过么,之后又出了那档子事儿,闹得满城风雨的,我怕归叶心神不定,一时照顾不周到,就想着让她休息两天再说。”
云昭跟慕淮对视了一眼,又转过头来对老鸨说:“那我们要见的话,可以行个方便吗?”
“这个……”老鸨显然有些为难。
云昭当即将拎着整个钱袋放到了对方手里,浅笑道:“现在方便了吗?”
老鸨点头如捣蒜:“方便方便,客官太客气了,楼上请。”
事情成了一半,云昭路过慕淮时挑眉笑了笑,面上尽是得意之色。
……毕竟亏了一整袋银子的人不是她。
归叶的房间在二楼紧邻着街道,楼下往来人杂,越往里走倒是越发清静。
慕淮看了一眼自己身边的人。半真不假地说道:“回去找管家备账,记得还上。”
云昭:“……”
堂堂一介世子,可真是小气。
慕淮没理会她的表情,站在走廊尽头的房前,抬手敲了敲门。
门是虚掩的,没敲几下便自己开了,空荡荡的房间立马铺陈在了二人面前。
云昭朝里面走了两步,将整间屋子看了个大概,最终停在了窗边。
窗子半开着,下面便是车马涌动的街道。对面便是耸立着的元和楼。
她看了眼窗台上残留的脚印,半眯了双眼。
“没想到消息还挺灵通。”
说着,她抬眼看向了对面的元和楼。
不知道王见和新的线人接上头没有,她心想。
最近发生的事着实有些超出预料,而她驻足的时间也不算短了,这盛京偌大,她不可能一直待下去,可是想要的东西还未到手,也总不能空手而归。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从元和楼那边收回了视线。然而目光收回时,她却下意识地朝房间另外一边看了过去。
不知怎的,现在她心里有所隐瞒之时都会下意识地看一眼慕淮,也不知道是心虚还是什么。
然而无论如何,这终究不是一个好习惯。
另一边,慕淮垂眸扫过屋内的摆放的各色物件,额边两缕鬓发还垂在脸颊两侧,衬得眼眸深邃。
这人看得倒是细致,只是眼前摆放的那些东西,他却自始至终都没动手去碰。
不论是自小的礼仪教养,还是做事的细致程度,这人都可以称得上是极致二字,只是……
“喂,你这样光看是破不了案的。”云昭揶揄道,“要是衙门的人都像你一样,还找什么线索啊。”
云昭抱臂在身前,似乎觉得很有意思。
她盯着慕淮看了一会儿,忽然没头没脑地问道:“世子,你算过命相吗?”
慕淮目光一顿,视线扫了过来。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想问问你算没算过姻缘,算过的话,我倒是很好奇,究竟会是哪家小姐这么命苦栽到你身上。”
要和这么一板一眼的人共度余生,怕也会是一件任重而道远的事。
云昭一脸叹息样,而慕淮选择性眼瞎。
“你刚才在看什么?”慕淮出声说。
云昭一噎,继而说道:“没什么,就随便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