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问了一遍:“好吗?”
郑听雪这回没再问别的。他静静看了沈湛一会儿,然后转过视线,“嗯”了一声。
沈湛便露出很开心的笑容。他伸手搂过郑听雪的腰,将他抱进怀里,亲昵地在他的头发上落下一个吻,“小雪,答应了我的话可不许反悔,你要是不一辈子守着我,我可是要生气的。”
郑听雪被他抱着,良久,轻声开口:“你呢。”
沈湛正高兴着,闻言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什么?”
郑听雪望着河对岸的灯火,声音淡淡的,“你说的话算话吗。”
一阵短暂的沉默,沈湛温柔地笑起来,说:“当然,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了?”
他们的视线重新碰上。郑听雪还是那副冰冷疏离的样子,真的就像天上一轮冷白的月亮,散发着清浅的光辉
他说:“不重要。”
郑听雪凝视着沈湛的脸庞,在交相掩映的光影之中漠然开口:“就算你将来反悔......无论你做出任何选择,我都不生气。”
第十五章 重义轻生一剑知(十五)
年关末尾,街上的人渐渐少了。
郑听雪刚送走一个从西南大山里大老远赶来找他较量武艺的人。那人剑法算不上如何,话倒是一堆。郑听雪听他围着自己激动倾诉对断梅剑法的崇拜,明里暗里希望郑听雪能收他为徒。直到沈湛上门来找他,见到此景便笑眯眯把人请出了门,郑听雪才算得了清净。
“是不是该在家门口写个牌子,就写‘小白梅一律不接任何切磋和收徒请求’。”沈湛坐到他身边,一副开玩笑的语气。
郑听雪说:“你不如直接散消息出去。”
“好,明天就昭告天下,谁都不许再来骚扰小白梅,要是再有人敢到你家门口来,一律酷刑伺候。”沈湛说得俏皮,目光却紧紧盯着郑听雪,在郑听雪没注意的地方透露出一点隐隐约约藏得极深的疯劲。等郑听雪看过来的时候,他又完全收敛起来,像个没有爪牙的小狗一样赖在郑听雪的身边,软软地撒娇:“小雪,我不喜欢别人进家门,他们把院子里的花都踩脏了。”
自从两人说开以后,沈湛缠得郑听雪愈发紧了。他白天黑夜地守在郑听雪身边,把郑家完完全全当成自己的领地,沈家那边反而丢在一旁。沈湛占有欲极强,从前这点欲望还被他藏着,然而在郑听雪的放任自流下,便渐渐藏不住了。他不要郑听雪看别人,不喜欢郑听雪出门,连郑听雪说话的时候提到别人的名字,他都要说自己吃醋,然而抵着郑听雪吻他的唇,吻着吻着就把人抱到床上,也不管外面是白天还是晚上,不管院子里有没有人,就压着郑听雪发|情。
沈湛在床上也和他的性子一样,看起来温温柔柔的,实际上阴晴不定,好几次弄得郑听雪发不出声音,从脖子到小腿全是痕迹,第二天都差点起不来床。
院子里的下人也越来越少了。沈湛有的是理由,今天辞了这个,明天赶走那个,到最后只留下几个负责基本生活起居的人。郑听雪也不拦他,随他想赶谁就赶谁,更没有招人的打算。
孙老好几次在郑听雪面前欲言又止,可郑听雪一副万事不管的样子,加上沈湛虽然把郑听雪身边的人一个个赶走,却也始终没碰到他的头上,孙老最终也只是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那就不让他们来了。”郑听雪说,“我也嫌吵。”
沈湛满意地搂住郑听雪,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在他的耳侧亲了一口。
“今天得回家一趟。我爹这几日病得愈发厉害,得回去看看。”他说。
郑听雪问:“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啦,你就在家练你的剑,不要到处乱跑。”沈湛柔声道,“等我忙完了就过来找你,等着我,好吗?”
郑听雪便没再坚持,点头答应了。
是夜,万籁俱寂。
郑宅里空空荡荡,月光洒落院内,照耀着腊梅树上盛开的雪白花海。
一阵风起,花丛里抖落下零星几片花瓣。
一群黑影无声翻越墙头,落进郑家的院子里,落地时连一片花瓣都没惊起。
他们训练有素,如夜中鬼魅潜入院内,直奔郑听雪的卧房,月光倾泻,照亮穿行之间峥然雪亮的刀光。
郑听雪的房间就在正厅之后迂回走廊的尽头。黑影悄无声息地来到紧闭的房门前,其中一人取出一杆极细的喷烟,从门缝间戳进去,开始慢慢地吹。一炷香后,那人收起喷烟,所有人静静潜伏在房前等待,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等了一个时辰。
那人侧耳伏在门上倾听半晌,点头。
“砰!”的一声门被踹开,一瞬间刀声大作。冲在最前面的人抢到床前一看,只见原本应该躺着郑听雪的地方此时空空荡荡,只有一床铺开的被子。
“不在!”那人惊呼一声——他们分明亲眼看见郑听雪进了房间以后就再没有出来过。
“小心有诈!”有人反应过来,他们正要撤离,就听身后的大门吱呀一声,关上了。
黑衣人倏然回头,只见紧闭上的木门前,在他们的计划当中应该已经被毒死的郑听雪静默站立,他长发披散,身上只着一件松垮的单衣,线条分明的胸膛袒露大半,露出白皙的锁骨。
夜色穿过门窗,在郑听雪的背后立起一片黯淡星辰投下的深影。他的面目隐没在黑暗之中,清冷月光勾勒出他肃杀的线条。
“他没中毒!”
“杀了他!”领头黑衣人大喝一声,紧接着所有人冲向郑听雪。那夜色中单衣黑发的人抬起手,一道雪白的剑光亮起。
鲜血无声喷上窗纸。一阵短暂的刀剑相交和肉体坠落的声响过后,封闭的房间内再次恢复寂静。
良久,房门从里面拉开。郑听雪倒拖着剑,跨过门槛走到门外。
深夜里又开始下起雪。随着房门被拉开,一股沉闷的血腥气从房内涌出来。郑听雪扔下一屋子尸体,脚踩上台阶时留下一个浅浅的血印。
院子里站着一个人。那人身高体长,如雕塑一般站立在空无一人的房前,不知道站了多久。
“郑听雪。”那人唤出郑听雪的名字,“果真如传闻中一般厉害,连聂家的毒都杀不了你,想必内力十分深厚,倒是出乎我意料。”
那人向前一步走进月光里,露出清晰的脸庞。
郑听雪看着他的脸,漆黑的眼珠一瞬不瞬,开口:“你是聂踏孤?”
那人一笑:“对付你这毛头小儿,还不至于让我二哥亲自出手。”
郑听雪了然。此人是聂家家主聂踏孤的三弟,聂冬闻。
“杀了我们那么多人,还有闲心悠哉游哉地过年。”聂冬闻说,“真以为把你那老不死的爹和没用的弟弟藏到江南去,就没人找他们麻烦了?”
郑听雪不答他的话,只是始终盯着他的脸,低声说:“长得不像。”
聂冬闻:“什么?”
郑听雪似乎听不见他说话,只自顾自看着他,眼神像在观察一个标本。聂冬闻被他的态度激怒,瞬间抽出腰间长刀,“别以为你杀了些喽啰,就能在聂家人面前装神弄——”
“哧”的一声,聂冬闻的话音戛然而止,连动作也突然暂停。郑听雪眼中流光一转,清清楚楚地看到一道剑风扫过,聂冬闻的右耳随之与他的头脑分离,喷着血从半空中滑落。
一切都发生得始料未及。聂冬闻万万没想到有人自身后偷袭——而且他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听到!他一愣,接着捂住耳朵,脸上露出狰狞神色,正意欲回头,紧接着他被一股大力冲撞到脊背,这股力量内力汹涌,只一招便几乎将他脊椎撞碎,聂冬闻喷出一口血,整个人被击翻在地,被削掉耳朵的一边脑袋撞在地上,溅出一地血花。
聂冬闻为聂家第三子,除却上一代的袖夫人,雾月和缪月,到他这一代,实力最为强劲的便是聂家兄弟三人。聂冬闻虽比不上二哥聂踏孤,却也是江湖人提起名字便闻风丧胆的人物。他和所有聂家人的风格一样,杀人如麻,下手阴狠毒辣,无所不用其极。可如今他却被一个不知从哪来的偷袭者一招就制服在地,体内的内脏几乎全被冲挪了位,他又吐了几口血,全靠意志支撑身体,想回过头记住他的仇人。
一只漆黑的靴子踩在他的脸上,制止住了他的动作。接着聂冬闻痛吼一声,因为一把剑锋自他的背后贯穿而下,从肩膀以下插|入他的身体,精准地击碎锁骨,直到剑尖被坚硬的石板拦住去路。攻击他的人显然谙熟人体的经络和骨骼分布,只一剑便断了他的神经,令他的手臂瞬间失去知觉,藏在袖子里的毒针便也失去了用武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