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发一半散一半聚,发间还倒插着枯掉了的菜叶子,脸上也脏兮兮,泪痕泥痕相互交错。
真是要多狼狈有多狼狈,要多丑有多丑。
手里要再杵一棍子,就能立马上任丐帮帮主了。
田秋芝被他看得很不自在,小声儿地问了句怎怎么了。
“去挑几件衣服。”他说。
田秋芝啊了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就是有些脏了,但也没破啊。
这衣服是张桂英从箱底翻出来的,说是楼宇第一次结工资的时候给她买的,但是尺寸太小,她太胖,一次都没穿过,就一直放在箱子里头收着。
张桂英曾多次拿出来要她穿。
可田秋芝记得自己只是坐了一下楼宇的衣服就被扔了出去,又哪里敢穿这么神圣的东西。
但是天气实在是太冷了,她也就选择性的忘了这么个事儿。
这会儿见楼宇这样盯着自己,她心虚了:“我我回去了就洗。”
楼宇当然不知道她这丰富的内心活动,抬步上前,又拎着她的后衣领子将人转了回去。
老实说,虽然田秋芝长得是不错,但是这一身行头确实辣眼睛。
“买衣服都不积极,傻。”
田秋芝这会儿反应过来了,扭着头道:“可是我没钱。”
她没工作,没收入,白吃白喝还欠了一屁股的债。
不是不想买,是不能买。
“走了。”楼宇松开了手,插在兜里便自顾自地往前走了。
半晌,见人还没有跟上来,啧了一声道:“还走不走了。”
田秋芝跟一旁菜摊大婶交代了声‘如果曾小帅回来了就让他自己先走,她不跟他一起回去了’后就快步跑了过去。
刚停稳步子就听楼宇又道:“别客气,随便挑,这钱是借你的,记得还就成。”
田秋芝咬咬牙道:“好。”
她现在看开了,要对自己好一点。
这镇虽不大,但也是五脏俱全。
服饰门店一家挨着一家,花花绿绿的,隔着玻璃都能感受到里头的喜庆。
田秋芝逛了一会儿,就后悔了。这衣服颜色和价格看的她眼睛疼。
她想说不买了又怕拂了身旁的楼宇面子,磨磨蹭蹭地挑了半天。
而且店员一改常态,全程都很热情地跟着,那嘴巴虽跟机关枪似的得得得个不停,眼神儿却一直流连在她身后的楼宇身上,硬是一点儿都没分给她。
这不是看不起她,而是压根儿就没看到她。
田秋芝不知怎么,心里有点不是味,这钱虽是楼宇出,但她也是要还的。再往深了一点讲,这钱就是她的。
这个女店员搞了半天都没分清真正的客人是哪个,眼神儿这么不好,想来卖的衣服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她这样一想,心里顿时舒服多了,拍了拍手,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道:“没有我喜欢的。”
楼宇抵了抵腮帮子,笑了声儿应道:“嗯,是都挺差的。”
然后,两人就在女店员石化的身影,铁青的表情下,大摇大摆地走了。
这回田秋芝倒挑的快,挑完便催着楼宇回家了。
——
大年三十。
这天,雨下的很大。
楼宇吃完年夜饭就上山送亮去了。
田秋芝收拾完灶房,就跟着张桂英一起坐在火塘边拉家常。
张桂英看着窗外的大雨,簌簌叨叨地说了很多话。
以往这个时候都是她自己一个人坐着,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这回有田秋芝,她心里高兴,不免就说的多了些。
张桂英说着说着就叹起了气道这大过年的,下这么多的雨,不吉利不吉利啊。
田秋芝抬头望着窗外的大雨,倏地想起了曾小帅。
虽说前不久楼宇给他们家补了屋顶,用再不担心漏雨的问题,但是她听说今年小孩儿的爸妈又没有回家过年,老觉得心里闷得慌。
她跟张桂英交代了声便出门了。
到曾小帅家时,田秋芝的裤脚已湿透了。她抬起伞沿,入眼的便是一抹暗黄的灯色。
院子里冷冷清清地,只能从那门口贴着的一对红色对联中感受到一丝年味。
田秋芝收了伞,抬手去敲门。
门没锁,轻轻一碰就开了。
屋里传来收音机里放出的歌声:
‘我们要飞到那遥远地方,看一看,这世界,并非那么凄凉;
我们要飞到那遥远地方,望一望,这世界,还是一片的光亮。’
田秋芝连唤了几声小孩儿的名,都没人回应。
最后不得以推开房门,就见一个老人躺在床上,想似睡着了。
小孩儿则趴在床边,小小的身子抖成了筛子。
田秋芝扔了伞就往里跑。
感觉到有人进来,小孩儿抬起头来望着田秋芝,话不成话道:“姐,我爷好像死了。”
他还奇怪为什么这回他爷执意要他给买一件新衣服,而且饭都没吃两口,就招呼着他过来给他换上。
等他弄完,他爷就说累了,不吃了。
而后让他打开收音机,说今天是过年,得放首歌听,喜庆。而后便拉着他的手说了好多好多的话。
在说完那句‘别恨你爸你妈,他们也都不容易’后便睡着了。
任他怎么喊,都喊不醒了。
田秋芝听完也愣了,蹲在身将小孩儿搂在怀里,一下又一下地拍着他的背道:“没事儿,可以哭出来。”
小孩儿听后反倒不哭了,从田秋芝的怀里抽出身道:“我爷常说,天上下雨路又滑,自己跌倒自己爬。自己忧愁自己解,自流眼泪自擦干。”他抬起衣袖擦了擦眼睛,“我爷说的话我都记得。”
田秋芝听不得这话,可是她是大人,就要做大人该做的事。
“给你爸妈打电话了没?”她哽着声问道。
“打了,他们说在往回赶。”
田秋芝交代了句小孩儿先到堂屋里等后便冒雨冲了出去。
半个小时后。
堂屋里的大桌子被移开了,里头坐满了人,正七嘴八舌地商量着怎么料理后事。
搭棚子的材料可以一家一家的凑出来,可关键是没棺材,这一时半会儿的也不好买。
“用我的。”张桂英说,“我还没死,暂时用不到。”
这事儿一解决,就好办多了。
个把小时后,灵棚搭了起来,棺材也运了过来。
大家好像对这事儿都很熟练,各司其职,分工明确,一切办理的都井井有条。
田秋芝抱着湿哒哒胳膊仰头望着那被大雨砸地砰砰作响,仿佛随时都能破出个洞来的棚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十九章
曾小帅的父母是第二天晚上到的。
他们前脚刚进,小孩儿的叔叔伯伯后脚也来了。
这是田秋芝第一次见到这对活在听说中,且不回家过年的父母。
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老。
她这会儿才知道小孩儿为什么是上鹿村的人却对下头村如此熟悉。
原来他妈是下头村的人。
也正因如此,他的叔叔伯伯们都不与他们家来往,后来都出去务工了就更加无来往了。这次要不是因为老人过世,想来很难聚在一起。
可聚在一起商量的却是一家该出多少钱。没有任何多余的话,说完就散了。
相比起这些儿子,曾小帅这个孙子显然要重感情的多。
一直守在灵柩旁边,自始至终都没怎么瞧过他那对好不容易赶回家的父母。
按理来说来看丧的人理应在第二夜留下来坐夜的,因为不等天亮,人就会被送上山去下葬了。
这一夜也是个告别夜。
但是张桂英年纪大了,折腾不得,田秋芝便扶着老人回去了。
路上,张桂英一路走一路叹,说曾小帅的父母虽然不尽责,但也是真的不容易。
当年修这房子的钱都是东拼西凑借来的,曾小帅母亲去娘家借了好几回,都无果。
是以修房子的这些钱大多都是从上鹿村的村民一家借一点儿。没钱借的就出人力,念在他们家也确实不易,也没收多少工钱
两人为了还清债务,只得外出务工。拼死拼活地从年头干到年尾,债是还清了,孩子也疏远了。
田秋芝搀着张桂英,没说话。
记得还未离家的时候,她虽然嘴上不说,但经常会埋怨父母的偏心。
弟弟们是男孩儿,所以理应待在学校,妹妹还小,所以也应待在学校。
她是老大,所以理应让着弟弟妹妹,甚至早早的出来赚钱补贴家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