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他,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后悔与后怕,不禁担心起了里头季延墨的情况。毕竟那些人他了解,有他在旁边监督,他们是不敢放水的。也就是说,这四十棍是结结实实地打在他身上,参照“杀威棒”的标准。
季延抬起一只手,想要推门进去,可是总在最后一刻缩回已经迈出的脚步。
他的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告诫他,不能惯他这个毛病,必须要冷冷他,让他知道自己错了,可是又有另一个声音在反驳,告诉他儿孙自有儿孙福,不让他撞个鼻青脸肿的,他永远得不到教训。
就在他还在做心理建设的时候,门从里面推开了,出来一个留着白胡子仙气飘飘的老人。
老人鄙视地看了拄在门外显得特别尴尬的季延一眼,冷冷道:“进去吧,好险还留着半条命。”
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44章 伤筋动骨
季延踏过门栏进到里间的时候,首先就闻到了一股特别浓郁的药膏的味道。他缓了缓,朝床上望去。
季淮墨上半身赤裸着趴在床上。背上的伤已经经过处理了,涂抹上一层白色药膏,看上去没有刚被抬进来时那么可怖。
季淮墨刚被抬进来的时候,浑身上下就没有一处可以看的,大夫剪下他后背的衣服的时候,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惊呼一声,有脆弱的甚至站在一旁低声哭泣。
处理伤的时候也是惊心动魄的,由于季淮墨后背的伤是成片的,再加上他可能伤到了筋骨,所以大夫稍微一碰,他的身体就剧烈颤抖一下,有好几次甚至被活生生痛醒。
看得阿真心如刀割,恨不得以身代之。
“王爷怎么这么狠心啊……怎么这么狠心……”
“阿真姑娘慎言,王爷也是为了小王爷着想,小王爷这回……太冲动了。”除了季延本人,其他人都以为季淮墨这次挨打因为他昨夜下了四皇子的面子,还累他被陛下关了禁闭。
等四皇子出来后,指不定要怎么折腾他呢。还是王爷高瞻远瞩,先摆出这样的低姿态,到时候,四皇子再找麻烦,圣人也不会站在他那一边。
再说季延进来之后,守在床边的几人纷纷行了个礼走了出去,唯独阿真咬着唇硬是站在一边不走。
季延也不管他,径自在季淮墨的床边坐下来,掏出帕子缓缓地擦拭他额上的汗珠。季淮墨此时的情况仍旧称不上好,他脸色惨白,嘴唇皲裂,眉头紧皱,依旧在昏迷中。
看到这样的季淮墨,季延的眼里流露出不忍,但很快又被冷漠代替了。
“王爷,为什么?”
“……”
“您是真的打算打死爷,对吗?”
“阿真,你也到了年纪,还是找个汉子,嫁了吧。”
“王爷这是要赶奴婢走吗?”季延一直不喜欢她,她知道,可是她从不问为什么,只是默默地伺候好自己的主子,为他奉献自己的一生。
可是现在,一家之主,终于忍受不了要遣她出府了。
“不是赶,你嫁了人,依旧是季家的人。”季延觉得他已经够和颜悦色了。
“王爷下此决定,总要与小王爷提一提吧。”
“混账!老子想做什么还要经过他这个小兔崽子吗?!”
“……”阿真咬咬牙,跪了下来,“如果王爷非要赶阿真,那么阿真唯有一死。”
“你、你、你……好!好的很啊!你给我滚出去!”
“阿真还要照顾小王爷。”
就在这时,床上的季淮墨也有动静,“水……水……”
季延尚没有反应过来,阿真就利落地从地上爬起来奔向屋子正中的桌子,往玉碗里兑了一点温水,回到床边,用勺子沾了一点左右涂抹在季淮墨干裂的唇上,边涂还边哄他,“阿墨乖啊,你现在不能喝太多水。”
季淮墨也许是真的渴极了,本能地去汲取甘露,那小嘴一啜一啜的,十分可怜又可爱。
季延坐在床边,就像一个外人。
第45章 梦与现实(一)
季淮墨一直昏昏沉沉的,在床上躺了整整两天也不见好转。阿真一直守在床边,时不时拧干帕子替他擦拭身体降温。
这时候已经是正丑时时分,冀北王府的人大多数已经入睡了,就连习惯了晚睡的季延都上了床,进入了梦乡。一时之间,整个别院只能听见风吹过的声音,和阿真轻轻在房间内走动的脚步声。
突然,窗户外面不知道传来了什么动静,似乎是有人在轻轻地扣着窗棂,一下一下地,似乎在模仿一首乐曲的旋律。阿真情不自禁地走过去,靠近窗户静静聆听一会。
动静消失了。
她晃了晃头,以为是自己这两天照顾季淮墨太过劳累从而产生的幻觉。
她转身,想走回床边,可是没等她走两步,那个有节奏的声音又来了,这下阿真再也不能骗自己是幻觉了,她疾步如飞来到窗边,一把推开窗户。
什么人都没有,眼前只有一片如墨的夜色。
突然,她闻到了一阵若有若无的香气,很熟悉,似乎是什么香包里放的香片散发出来的。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就觉得头脑一阵昏沉,紧接着就眼前一黑,顺着墙软倒下去。
又过了一阵子,窗台上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个黑色的身影。来人身手矫健内力深厚,他一跳下来,便有一阵清风恰到好处地关紧窗户。
黑衣人缓步走到床边,坐了下来,伸手抚开季淮墨紧贴在额头被汗濡湿的鬓发,一声叹息,不经意间从唇齿溢出。
“为什么?”黑衣人隐藏在黑纱中的眼睛有些困惑,它一瞬不瞬地盯着昏睡中的人,似乎要把他盯出一个洞来。
床上的季淮墨似乎也感觉到了那灼人的视线,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见面前出现了几个黑色的重影,本能间感到了警惕,却又不由自主想要亲近。
“太子哥哥……”
黑衣人的手一缩,几乎就想立刻逃离这个地方,他定了定神,再往床上看去,却见季淮墨半睁着眼睛痴痴地观察他的眼,似乎想从中寻找熟悉的痕迹,见他回视过来,还傻乎乎地露出一个满足的笑。
“太子哥哥……”
“我在。”黑衣人叹了一口气,终究是握住了他搭在一边的手回应了他。
“太子哥哥,我好想你啊。”
“嗯。”
“你为什么不理我?为什么不让我看看你的脸……为什么……”
“那你又为什么,要帮太子?他在你心中,有这么重要?”他刻意压低音调,声音显得有些沙哑,却是意外地低沉好听。
季淮墨很快就沉溺其中了。
“重要……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只是因为这样?”不是因为,你喜欢他?
黑衣人周身的温度都降了下来,眸中的冷光都快化为利刃了。偏生季淮墨还无知无觉,兀自说道:“是啊,太子哥哥救了我,淮墨、淮墨愿……肝脑涂地……”最后四个字几乎是微不可闻,季淮墨眼皮也耷拉下来了,似乎撑不住又要彻底昏睡过去。
第46章 梦与现实(二)
黑衣人轻轻地掐了掐他的虎口,将他从深眠的深渊强拉出来。季淮墨被迫又睁开水润润的大眼睛看着黑衣人,显得无辜又可怜。黑衣人的手微小地颤抖了一下。
“你如何,肝脑涂地?”他问得极轻极轻,就像一片羽毛,很快就消失在微风中。
“我、我如何?”季淮墨歪着头,在很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
“你现在有这个能力吗?你真的能做吗?”
“我……我……我……”
“你没有自立门户,行事处处受到掌控,没有一功半绩足以在朝堂上立足,如何帮到你的太子哥哥?”黑衣人明明语调温柔,却说着最残忍的话语。
“我……我……我会……”
“唉。”又是一声叹息,打断他的急切,“我等着你,我的海东青。”
他相信,聪明的他会懂他的意思。他很期待,看到他绽放光彩的那一刻。
又一阵风拍打着窗台,连带着桌案上的烛火都明明灭灭的。
很快,屋子里又恢复了寂静,仿佛刚才发生过的一切只是假象。
……
天边泛白。
阿真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趴在桌子上,她心中一惊,连忙回头去看季淮墨,见人还安安稳稳地趴睡在床上,顿时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