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意识地倒吸了一口冷气,美国立刻慌乱了起来,边道歉边谨慎地卷起他的衣袖,眼神复杂地盯着他小臂的划痕。
自从九年前“亚瑟”在中东完成任务后,他所留给英国身体的伤痕再也没有愈合。
美国当年只轻描淡写地留给他一句“亚瑟”的一切记忆都已被销毁,却无论如何都固执地不肯跟他讲那年的独立日究竟发生过什么。
之后他们二人便心照不宣地再没聊起过那件事。
英国眼神闪躲着收回了手,对方满含歉意的眼神,反而让他充满了负罪感。
他若无其事地放下袖口,用两根食指勾住了面前那人耷拉着的嘴角,正如几小时前他对他做的那样:
“喂!白痴!我可还没打算违约呢!”
他说着笑了下,抓起美国的手,往超人过山车的方向走去。
由于今天的天气原因,他俩连一分钟都没等,就顺利站在了过山车起点的铁栅栏前。
美国翻身跳到了过山车的最后一排,激动地拍打着身旁蓝黑色的座椅。英国瞥了眼仍然空荡荡的前排,但为了不栽面子还是毫不犹豫地坐在了他身边。
听着解说介绍故事背景时振奋人心的声音,英国反复确认了好几次固定自己腰部的那道安全压杠。这过山车上极其个人英雄主义的宏伟背景音乐,和身旁画像上超人溢满荷尔蒙的肌肉线条,都只让他心里更加七上八下。
他望了一眼身旁的美国。那人已经兴奋地不得了,正跟着前排游客和身旁的安全员一起高喊着“冲啊!超人!”,一对上他忧心忡忡的视线,还得意地眨了眨眼睛,哈哈大笑着揉乱了他的头发。
英国刚想反击,就听见音响里传来几声枪响,随着身后一句“超人!我们需要你!”,他们就顺着轨道弹了出去。
过山车不快不慢地爬升着。
虽然车上嘈杂的背景音还有同车那群美国佬蠢兮兮的欢呼声,让英国感觉有些烦躁,但过山车平顺的钢制轨道却又令他安下了心来。他饶有兴趣地看着左下方的康涅狄格湖,平静清澈的深蓝色水面,让他不自觉联想到身旁恋人的眼睛。
也许是他们二人心有灵犀,美国也恰好在此刻偏过头来看着他,只是那双漂亮的蓝眼睛却在不怀好意地窃笑着。
“集中注意力!我们在执行任务!”
美国跟着音响中的解说喊道,他示意英国跟他一样高高举起双手,还故意坏笑着倒数了三个数来吸引对方的注意力:
“三、二、一!”
还没等英国反应过来,过山车就一路狂掉了下去。
等到过山车穿过最后一个隧道,平稳地驶回起点时,英国已经脱力地瘫在了座椅上。
美国在过山车停稳后,跟工作人员一起打趣了他两句,然后无奈地替他抬起身上的安全压杠,毫不费力地将他整个人从车上抱了下来。
走出站台后,美国将恋人放在地上,捂起肚子大笑着望着他惊魂未定的样子:
“谁说自己完全没问题来着?这个过山车可还远谈不上刺激呢!”
“我本来就是完全没问题!还不都是被某个混蛋害的!”
英国晃过了神来,红着脸怒吼道。他气急败坏地向两侧用力拉扯着美国的脸颊,直到那人憋着笑跟他求饶,才翻着白眼松开了手。
“哈哈哈归根结底,还是你太弱啦!”
美国调侃完,像是没听懂英国的咒骂似的,亲昵地勾住他的肩膀,走到了相片打印机器旁。
“该死!照的什么东西!我绝对不要这些照片!”
英国骂骂咧咧地翻看着机器抓拍到的照片,那上面的自己几乎都是一副惊恐不已的蠢样,和身旁美国始终游刃有余的标准微笑形成了过于鲜明的对比。
简直是奇耻大辱!
“啊?我觉得很不错啊,反正把我拍得很帅气!”
美国快速塞了一张钞票进去,不一会儿就将这张对英国来说象征着“屈辱”的照片拿在了手里。
“果然我超帅!”
他又自恋地感叹了一句,敏捷地躲过恋人的抢夺,将照片揣在了衣服口袋里。
英国被他气得有些想笑,于是趁他低头时,使劲勒住他的脖子,跳到了他后背上。
“哇!你能再流氓一些吗?明明自己能好好走路!快下来!”
美国的抗议无果,反倒被背上那人狠狠揪了一把呆毛。他有点生气,但听见英国在自己耳边快活的笑声,也只好将牢骚话咽回肚里,跟着恋人一同笑了起来:
“所以,船长,下一站你想去哪?”
美国的这句话,让英国心头一紧。
这场景是如此熟悉,曾经他似乎也在他的背上,听他说过差不多的话。
当时似乎是在纽约?还是在华盛顿特区?
是很久很久以前了吧?二十年前?还是三十年前?
英国隐约记得那天似乎发生了什么事,让他很生气、也让他很疲惫。
但现在回想,对那天那件惊心动魄的大事的记忆早已模糊,深深刻在他回忆里的,就只剩下那个晴朗的清晨,只剩下那个游客稀少的公园,只剩下早春的新叶在这个人的金发上落下的阴影,只剩下他胸膛中因这个人而流淌着的温暖和安心。
他闭上眼睛,回想起当时的自己也曾像现在这样,痴迷地嗅着这个人身上的味道,当时的他们也曾像今天这样悠闲,说着些无聊的情话、气话还有牢骚话……
当时的他们似乎都认定这样的日子将一直持续下去,一直一直,平淡又美好,反正他们二人的生命也一眼望不到头。
但现在,一切都在悄然不觉间被改变了。
不,这一切似乎早有预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英国想起更久的从前,那时他穿着猩红色的军服,膝下是这片土地在大雨冲刷下冰冷的泥泞。
他想起那个穿着藏蓝色军服的少年,想起那少年俯视着他,想起那时的他作为帝国,却只期望那少年能捡起被他打落在地上的枪支了结了他的生命。
但是新生的美利坚合众国没有。
他只是望着他的眼睛,眼神清澈又悲哀,他说:
——没有什么可以永恒(Nothing can ever be eternal)。
是的,没有什么可以永恒。
这个道理再简单不过,他却因自己的痴心妄想,而迟迟不肯接受。
英国沉默着,暗暗收紧了手臂,直到感觉肌肤快要被恋人温暖的体温灼烧。
(我说,咱们有多久没有像这样腻在一起了?三年?五年?十年?管他呢,反正都不过是一眨眼的事儿,毕竟我们以后……)
想到“以后”这个词时,他苦涩地笑了下,轻轻撕咬着恋人的耳骨。
“好痒!”美国笑道,“快说想去哪儿,要不我就直接去‘邪恶飓风(wicked cyclone)’啦!”
在那些愚蠢又温馨的回忆里,他似乎也不止一次问过他打算去哪,当时的自己都是如何回答的来着?
英国一时想不起来,但他心里早已经知道答案。
因为他的答案始终如一:
“只要你在…只要你在我身边……”
美国的脚步停了下来。
下一秒钟,英国只觉得天旋地转。
他感觉到自己的后脑猛地碰撞在了什么坚硬的平面上,于是立刻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被困在游乐园纪念品商店后墙的某个无人角落里。
而刚才还嘻嘻哈哈的自家恋人,此刻正将双手撑在他肩膀两侧浅绿色的砖墙上,紧咬嘴唇,一言不发。
“美…阿尔?(A…Al?)”
他犹豫着,用右手手背摩挲着那人线条过于分明的下颌骨。
“不,不可以这样…”
美国握住了恋人抚在自己脸庞上的右手,他的声音不知为何,竟比刚才惊叫了一路的英国还要嘶哑。
“如果…我是说如果,”
美国的头垂得那样低,像是故意不愿意让对方看到他的表情。他就这样喑哑着声音,继续说道:
“如果我明天就要离开你,你也绝对不可以迷失方向…即便没有我,你自己也要找到很想很想去的地方,可以吗?”
“少自作多情了,你要滚就快点儿滚!没认识你之前的那么多年,我都活得好极了!反倒是遇到你之后,倒霉的事情接二连三!”
英国试着装出平时刻薄的样子,但即便他的语气自然得无可挑剔,颤抖的手指却仍让他露出了马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