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终。
在一瞬绝对的寂静过后,全场轰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太完美了!这份完美,超越了乐器本身,是两位演奏者的无可挑剔的至高配合——
就连晏容秋本人都困惑了,那种无时不刻席遍全身的熟悉感,微妙,亲切,又十分的不可思议,仿佛有什么遥远的往事,通过合奏,从不可触及的幻梦,逐渐成为近在咫尺的现实。
他望向贺铸。
青年正朝他走来。
每靠近一步,都和记忆中某个人的形象越来越重合。
以前,好像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在那所福利院的礼拜堂。
黄昏时分的光线就像慢慢涨潮的海水,而那个人正坐在弥漫飞舞的金色轻尘之中,破烂陈旧的三角钢琴在他的演奏下,也能流淌出温柔而悦耳的旋律。
青年在他面前站定,形象变得清晰分明,深刻又强烈的拓印在他的视界里。
没有任何预兆,也没有征得他的同意,就这么一把牵过了他的手。
用力握紧。
晏容秋的手指在贺铸温暖的掌心瑟缩着挣扎了一下,还是乖乖地任他攥住了。
因为要致谢,所以这样也是正常的……吧?
两人一起向台下欠身。
掌声更热烈了,久久不息。
在如潮的掌声中,那几个英利娱乐的人脸色惨白,面面相觑,震诧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们做梦都想不到,最后非但没能拉跨整场活动,反倒还成全了对方——刚才的合奏,听得自己都想跟着一起鼓掌,那压轴效果简直比原计划还要好上百倍,明天晏氏的股价,只怕一开盘就能跟脱缰的野狗一样暴涨。
晏容秋,他真的不是人吧?!
微博上,这场演奏的视频现在已经被轮到十万转,评论里也是热火朝天,比大过年的还热闹。
“啾宝,永远滴神!”
“拉小提琴的晏总真是花〇类本类吧TAT”
“啊啊啊啊那个黑西装小哥看背影又高又帅又A,为什么偏偏就长了张这么平凡的脸!”
“回复:不是吧这里都有逼逼长相的KY???”
“回复:srds看到那副黑框眼镜真的好幻灭……”
“回复:本资深颜狗表示,你把他的眼镜遮掉,会打开新世界的大门。”
“应该不是我的错觉吧?钢琴和小提琴为什么被他俩玩得那么涩情……”
“回复:不是你的错觉。”
“回复:本可听着刚才那段演奏都可以脑补十万字惹嘻嘻。”
“回复:笔给你,gkd!”
“感觉啾宝和那个弹钢琴的小哥哥也好有CP感哦(本复婚女孩爬墙十秒……)”
“回复:同复婚女孩,悄咪咪说一句我也磕到了orz”
“回复:而且特别A,信息素都要溢出屏幕了(捂脸”
“回复:上面是哪来的歪屁股cpf?啾宝只能是贺家的人谢谢。”
现场,贺铸正护着晏容秋穿过蜂拥而来的无数媒体回到后台的贵宾室。
一路上,晏容秋还是精神抖擞,始终面带微笑地回应着所有问题,不时摆出完美的姿势被记者们捕捉。明明适才的古典乐演奏特别消耗精力,而且一整天活动下来,他连半分钟都不曾休息过。
贺铸感觉,这个人无论何时,浑身憋着股劲儿。
这是很难形容的感觉,明明晏容秋光看外表,就像洁白脆弱的瓷器,抑或是经不得光热的冰雪,可绝大多数时候,他又是那么强大——强大并且固执,几乎到了坚硬的程度。
喜欢的是这样的晏容秋,却不想喜欢这样的晏容秋。
自己都曾有过可以尽情撒娇并且无条件依赖的对象,可晏容秋似乎并没有。
就像一根孤零零的绝不肯软化的尖刺。
落在眼中,心里却疼。
推开门,贵宾室的里面空荡荡的。
和晏容秋心底隐约期望的不同。
晏铭和温苓心应该早就回去了,或许,他们在活动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就离开了。
又有什么理由留在这里?
晏容秋从衣架上取下长风衣外套给自己披上。
“收尾工作都交代好了吗?”
贺铸点点头。
“那回去吧。”
其实,晏容秋还想说点什么,“谢谢你”、“辛苦你了”之类的,但是一种从身体深处袭来的疲倦,就像巨大的寒流一样,紧紧包裹住了他。
明明一切都顺利结束了,虽然有点波折,结果却比预想中更好。
到底有什么可不甘心的呢?
外面的空气透着浓浓的秋凉,晏容秋把风衣外套裹紧了些,却还是止不住地觉得冷。
两人上了车,贺铸一踩油门就加速驶了出去。撇了眼后视镜,音乐厅的大门口正急匆匆地跑出来一个男人。见车从他跟前开过,他赶紧挥了挥手,又喊了句什么,只可惜晏容秋并没有注意到。
贺铸勾起唇角笑了一下。
迟了。哥哥。
睿山御庭离蓝湖音乐厅不远,半个多小时也就到了。
“那,再见。”晏容秋略略抬手,朝贺铸挥了挥。
“晚安。”贺铸看着他,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晏容秋抿了抿嘴唇,无声地转身朝大门走去。
风吹动他的衣角,掠过身后逐渐靠近的气息——仿佛来自辽阔汪洋深处的清冽气息,如涨潮时分的浪涛,包围住了他,覆盖住了他。
然后,彻底淹没了他。
没有任何预兆,也来不及做一点防备。
等晏容秋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已然被贺铸从后面紧紧揽入了怀中。
手长脚长的高个子,足以把他整个人包覆起来,紧实有力的手臂与宽大风衣底下收束的漂亮腰线严丝合缝,像是要把他一点一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晏总。”贺铸暗哑悦耳的声音在耳边扩散,灼热的气息细细密密地落下,将他白得几乎透明的耳廓与脸颊蒸腾得发红发烫。
“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
怎么回事……
明明不是什么……值得庆祝的事情啊……
晏容秋的脑海一片空白,只是本能地觉得好热、好烫,压倒性的热量侵入身体的每一寸,那是来自贺铸的温暖体温,却又在他的体内熊熊燃烧起来,像是要自内融化他、瓦解他,刻写进所有的血脉与骨骼。
更糟糕的是,自己从来没有任何感觉的后颈下的腺体,倏然间竟也变得滚烫不已,皮肤下的血管开始焦躁不安地跳动起来,简直就像一颗潜藏在皮肤底下的小小心脏。
终于,对陌生身体反应的危险感知一把将晏容秋涣散的神志拉了回来。
“放开我——”
他根本顾不得太多,用力掰开贺铸的胳膊,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
冷。
一脱离那个巨大的热源,秋天夜晚的森森凉意就趁虚而入,激得晏容秋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啊啾!”
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鼻尖瞬间就红了。
“你怎么可以……啊啾!”
这下,整张脸都快要红得滴血了。
“抱歉。”贺铸一边欣赏着晏容秋过于苍白的面容上难得染上的生动艳丽的红,一边用和平常那种语调平平一板一眼的声调道:“我只是想祝您生日快乐,仅此而已。”
“一般来说,祝福总该伴随一个拥抱才显得最真诚,您说对吗?”
“话是没错可……”晏容秋吸了下鼻子,有点气急道,“哪有从后面抱的啊!”
贺铸想了想,一点头,随即张开双臂,“那这样正面抱呢?”
严肃的表情,认真的话语,好像真的在征求他的意见。
“……”
晏容秋无语。
他当然不会相信贺铸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他也揣摩不透贺铸做出这种行为的原因——或许知道一点,但他不愿往深处想,更不愿抽丝剥茧地去发现藏在里面的真相。
太麻烦了,也太不现实了。
其实,晏容秋的行为逻辑很简单也很单纯,是一种一往无前的单向前行。就像一株洁净纯粹的植物,不需要藤蔓绵绵,不需要枝枝节节,只要能不断往上生长就可以。
一心一途。
“总而言之,谢谢你。”晏容秋缩了缩肩膀抵御凉意,“谢谢你的祝福,也谢谢你今天能上台。”
贺铸缓慢地摇了摇头。
他不需要晏容秋的“谢谢”。从来都不。
甚至,他认为倒是自己,需要在这个人的生日致以最虔诚的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