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哪个孙子给他脑袋开了瓢儿?
墙的这头是小区的花坛一角,底下都是郁郁葱葱的灌木丛,沈垣敢一声不吭拉着他跳下去就是因为有这个天然的缓冲垫。
可谁也没想到,孙覆洲只是慢了一秒钟,就被某个爬上墙头的混混用啤酒瓶开了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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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做了个冗长又零碎的梦。
光是五彩斑斓的白,将他的梦境遮盖得虚无缥缈,不仅视觉被盖住了,听觉也毫无作用,五感尽失的体验也不过如此。
身处梦境的他,只觉得眼前的路又黑又长,只有笔直的前方有明亮的光。
他玩命地跑了很久,身后的人影也越拉越远,最后他一闭眼,直直地冲进汹涌人海,再回头,确认自己甩掉了尾巴,这才扶着墙喘起了粗气。他抹了一把汗,刚刚那一顿跑,都快把自己颠吐了,好在旁边的人及时给他递了一瓶水,他那颗娇气的胃才停止了抗议。
他转了转视角,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跑到了一条步行街上,此时是夜晚,路边的摊贩卖力的叫卖着,人潮拥挤,竟是都在往一个方向走去。只有面前的男人和他一样,狼狈地喘着气,汗水直接从额角滚落了下来,然后划入衣领。
男人忽然给他指了一个方向。
他看过去,具体的模样已经不清晰了,那栋建筑就像裹了一层浸了油的白纸的画,模糊不清的刻印在记忆里。
他意识到男人是在邀请自己,刚刚还在一起逃亡的生死与共之情让他想也没想就点了头。
连就在梦境以外的他都觉得热血之情溢于言表。
之后的梦就愈来愈碎片化,一帧一帧地停顿、播放,然后没等他看清这一幕,下一幕就闪了过来。
直到最后,他软着胳膊撑在桌上,眼前的景象愈发模糊,仅从一个轮廓的重影来看,对方的状态也和他一般。
他忽然痴痴地笑了起来,问了男人的名字。
“沈垣。”男人这么说。
从这个名字出现的一刹那,那层始终蒙在梦境之上的油淋淋的纸,呼啦啦地被揭开,晕着他眼镜的那些五彩斑斓的白光消失了,耳畔逐渐清晰,眼前逐渐清明,杯子里的酒喝进胃里却好像浇在了他脑袋上,冰冷的酒水沿着他的眼皮,嗒嗒地往下滴,有些挨着眼角,渗进了他眼睛里,竟是又酸又涩。
“你要记得我,我叫沈垣。”
彼时,这个只穿件陈旧的白色工字背心,两条胳膊干干净净,一身清风明月,阳春白雪的男人,正红着眼睛近乎哀求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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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覆洲费力得撑开沉重的眼皮,毫不意外地和白花花的天花板来了个深情对视,此时他的脑袋蓦地空了几秒,随后又在下一秒里一下涌进了无数的记忆。
包括他的洗脚城一日游是怎么变成动作片现场的。
“老刘——”孙覆洲一开口,声音陡然劈成了两半,他忍不住闭了闭眼。
刘承凛正跟附近派出所的民警聊聚众械斗的处理方案,听到他的呼唤,正在说的话就啪嗒一下断了,吐了口无奈的短气,只能不好意思地跟民警道了歉。
“怎么了,孤胆英雄?”刘承凛走过来,俯视着他。
“水…水…”孙覆洲操着一口公鸭嗓,跟濒死的病人一样气若游丝,他自己都怕下一秒就能吐出两口血花来。
刘承凛弯腰将病床摇了起来,然后倒了杯温水递到孙覆洲的嘴边。
孙覆洲咕嘟嘟地灌了一大杯下肚,总算活了过来,他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扭动脖子环顾四周,却发现这里不像医院的病房——天花板很低,房间很小,窗户只有巴掌大,看着就憋闷,喘不过来气。
他讷讷地看了一眼窗外已然漆黑的夜色问:“这是哪?”
刘承凛说:“诊所。”
孙覆洲转动了一下头颅,后脑勺像忽然凿进了一根锥子,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操,头怎么那么疼。”
刘承凛都懒得训他了:“能不疼吗,缝了三针。”
孙覆洲只能尝试着动动僵硬的脖子:“我怎么过来的?”
刘承凛在床边的凳子墙坐了下来,耐心的给他答疑解惑:“你跟沈垣掉到了小区里,派出所的民警联系不到你们,他只能背着你就近找了个诊所。”
孙覆洲努力转动着脑子,他被开了瓢之后的记忆完全为零,突然想象了一下沈垣背着他走街串巷的画面,满满的违和感直扑面门。
刘承凛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发什么呆,开你脑袋的小子暂时关在附近派出所,其他的都没抓住,你要去看看吗?”
孙覆洲抓着被子的一角,随口一问:“晚点吧,沈垣呢?”
刘承凛说:“处理完伤口就走了,说要参加晚宴来着。”
孙覆洲愣了片刻:“他受伤了?”
刘承凛慎重地点头,在手机上找出了一个视频,然后递到他面前:“小腿被砍伤了。”
孙覆洲将信将疑地接过手机,那是个小型晚宴的现场视频,场内灯光熠熠,觥筹交错,主持人声情并茂地报了一通这企业家那企业家的名号,孙覆洲一个都没听说过。
在画面的左边,刚好拍到了沈垣在和陈禹说话,镜头拉的有些远,并不能看清两人的神情如何,更别说谈话内容了。很快,陈禹被主持人邀请上台演讲,沈垣端着杯子走出了画面。
只有几步路,但沈垣却特意把步子放得格外的沉且慢,不同于他惯常利落的步伐。
孙覆洲把手机还了回去,后脑勺的伤口又抽抽似的疼了疼:“我跟沈垣去见了大黑……”
刘承凛端了和板凳坐到他床边:“罗军吸食的毒品就是出自他手?”
从上次的“悄悄话”里,沈垣说举报罗军的那通电话就是他打过去的,霍光带队抓捕罗军时,他正在吸食毒品,于是被抓了个正着。
事后有专门人员对罗军吸食的该类毒品做了分析检验,这类毒品有强烈的致幻效果与成瘾性,成分单一,白色粉末状,零食袋包装,与市面已有的H外表相似,是近期刚流入内地市场的一类新型毒品。
在罗军住所查获的毒品数量不多,他始终没交代毒品的来源,有很大的可能性,卖家手里的货还在销往樰城的各个角落。
孙覆洲点头:“八九不离十,他应该就是这条贩毒线的某一环。”
刘承凛习惯紧皱的眉头,此时展开了些,是心情不错的信号:“那就从他身上顺藤摸瓜。”
这时,诊所的医生走进来,跟他说了一堆有的没的医嘱,两人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一段时间,孙覆洲心不在焉地听着,没两分钟就嗯一声。
等医生检查完了,孙覆洲才忽然看向他。
他问:“你觉得沈垣可信吗?”
刘承凛迟疑地摇头:“说实话,我不太相信。”
朝阳基金会慈善晚宴会场内,沈垣坐在场馆的角落,尽量降低自身的存在感,小腿的刀口不浅,他没来的及缝合,只进行了止血和包扎就飞快地赶来现场。
幸好他一身黑色西装,伤口就是血崩了,只要他不吭声,也没人看得出端倪。
“沈老板。”一个一身灰色格子西服的中年男人端着酒杯向他走来,“怎么躲在这?”
男人有着中年人的通病,四肢纤细却大腹便便,两颊泛着红光,不知是身体好而透出来精气的还是被酒精熏染的酒气。
沈垣掺了糖似的笑,抬手敬酒,杯沿自动低一截:“赵经理,您看您,气色真好,我今儿还和大黑聊到了您,说您现在也是北聊那边的龙头了,我们都得仰仗您!”
赵颂被奉承得心花怒放,心下虽不屑,面子功夫却还是做足了:“哪里哪里,沈老板才是后生可畏,青年才俊,年纪轻轻就为基金会赢下陈氏这么大一单生意,我就不行啦,年纪大了!”
沈垣品了品唇齿间的酒香:“我只是运气好,可惜,会所被我搞砸了,要是当时让您接手,做的肯定会比我好。”
赵颂的笑淡了淡:“年轻人经验不足,正常。”
“在说什么呢?”
陈禹迈着轻快的步伐,手里摇晃着红酒杯,红艳艳的酒水在杯壁之间摇曳,头颅也跟这杯摇摆的水似的,眼里被笑意盛满后不要钱似的沿路倾洒。
“沈哥,背着我说悄悄话?”陈禹长手一伸,勾住沈垣的脖颈,将手里的酒杯递到他嘴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