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案子,一定要好好查。”刘承凛眼里的认真被挡在帽檐下,只有这一句状似多余的话传了出来。
“当然。”孙覆洲像是安慰似地说,“虽然有段时间没碰到影响这么恶劣的案子了,但队里的兄弟都相信你。”
孙覆洲挤着塞满了人的公交,颠簸着开向回家的路,人堆里有放学回家的中学生,他们捧着香气四溢的煎饼,一副不知所谓的模样。
看着那群小孩天真烂漫的笑,他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空气中弥漫着食物与杂物的气味,人一多,温度也直线上升,一车厢乱七八糟的味道就这么被暖哄哄的一蒸,熏得他头晕脑胀。
终于在他快要憋不住的时候,目的地到了,他又被挤在人群里冲下了车。
寒冷的空气在胸腔中游移,脚下踩着咯吱咯吱的积雪,孙覆洲仰头望了一眼这栋矮楼外的红色灯牌。
“孙哥,有段时间没来了啊。”
才刚进门,前台接待的平头青年就抬起脸,同他熟络地打了个招呼。
“嗯,你们过年也不关门吗?”孙覆洲心不在焉地回应。
平头青年挠了挠头:“老板说过年期间工资双倍,我就没回去。”
孙覆洲打量了他一眼,青年看起来年纪不大,头发染成了红绿灯,还自觉是追随了时尚的脚步,下巴上长了两颗饱满的青春痘,他倏地记起了青年的年纪,才十八岁——今天见到的罗军,也是这个年纪。
两者意外地在他眼里重合了起来。
拳馆的玻璃大门年岁已久,开合处的轴承一直有些缺油,导致它开门时总会喑哑地嘶叫一声。
孙覆洲甚至感受到了外面的冷空气一下子卷了进来,裹住了他的头皮。
平头青年很有素养,立刻高呼:“欢迎光临——”
黑色的人影走到身侧,声音低沉,像是闷住了嗓子:“你们这里怎么办卡?”
孙覆洲没有明目张胆地打量别人的习惯,只是粗略地扫了一眼——帽子围巾从头裹到脚,除了手一寸皮肤都没露出来。
之后他就飞快地收回目光,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站姿,尽量将自己的存在感压低。
听到有生意,青年眼睛一亮,立刻拿出一本册子介绍起来:“您可以看一下这个,上面有教练的课程内容,还有其他的套餐……”
孙覆洲自顾自的伸手,从前台拿了自己的储物牌:“你忙吧,我先进去了。”
青年头也没抬:“孙哥再见。”
穿过狭窄的走廊,两边教授私教课的教室里一片漆黑,夜晚的拳馆里面并没什么人,灯光就省了许多,加上暖气也开得不高,更显得四周清冷。
孙覆洲径直走向自己的储物柜,换上拳套之后,找了个偏僻的沙包,这个连灯光都忽略了的角落,他整个人完全没进了黑暗里。
才打了几拳,孙覆洲就感觉到胸腔里的郁结之气散了不少,混沌的脑子也清明了起来。
就在孙覆洲拧身,打算再锻炼锻炼腿部肌肉的时候,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一个人打有什么意思,要不要和我对打?”
孙覆洲直起身,径直看向前方的镜子,这才发现在他身后不远处的灯光下站了一个人,头顶洒下的白光将他整个人都照的通透明亮——尤其是那张长得就不怀好意的脸。
孙覆洲被他吓了一跳,差点破了音:“沈垣——?”
沈垣靠在擂台下老神在在地绑着手,并不意外地问:“孙队看到我怎么这么惊讶?”
孙覆洲用左手控制住了想朝沈垣挥一拳的右手,左右环顾了一圈:“你他妈不会跟踪我来的吧?”
沈垣的双手适应着新的拳套,听了他的话后,摊了摊手:“别一见面就给我扣这么大一顶帽子,我可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干不出这种事儿。”
孙覆洲丢还给他一个怀疑的眼神。
“这家拳馆是附近唯一一家过年还在营业的,所以只是巧合。”沈垣在他审视的目光下给出了一个较为合理的理由,随后,他拍了拍旁边的擂台柱子“……怎么样,打一场?”
就在孙覆洲还在思考这个“巧合”的合理性时,沈垣已经走了上去。
孙覆洲不解地看过去:“为什么?”
沈垣继续说:“我一想到保护我们的警察同志,连我都打不过,就不太放心,不想刷新一下我的认知吗?”
听了这话,孙覆洲的眼睛明显暗了暗,继而抿了抿唇,丢下两个冷冰冰的字:“不想。”
再说,这么明显的激将法,他才不上当。
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一幕,沈垣扯了扯嘴角,毫不客气地嘲讽:“真怂。”
孙覆洲扭过脸,额角的青筋同时不爽地暴跳了起来,他咬牙切齿地质问:“你找死是吧?”
沈垣意义不明的轻笑了一声,这副嘴脸落在孙覆洲眼里,就是明目张胆的挑衅。
空旷的场馆里倏地安静了两秒,孙覆洲果然从那片阴影中走了出来,迎着白炽灯的光,敏捷地钻进擂台。
两人相对而立,孙覆洲缓缓地伸出手,指着沈垣的鼻子:“你、完、了。”
论怎样放狠话最有气势——孙覆洲已然学有小成。
可是狠话再有气势,也不如真枪实弹有用,虽然说孙覆洲是正儿八经的警校优秀毕业生,早年一腔热血的时候,冲在前线“轻松”制服穷凶极恶的歹徒那都是日常任务。
不过这不妨碍他输给沈垣,
倒不是打不过——沈垣是个混混,跟他打架的也都是混混,一锅老油条乱炖,出来那是个顶个的心黑。
两人的比赛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就以孙覆洲的认输画上了句号。
“你他妈耍赖……”孙覆洲捂着脚趾咆哮。
沈垣娴熟地咬开拳套的粘扣,听了他的话,毫不在意地耸了耸肩,甚至十分理所当然:“亏你是个刑警,平时没处理过聚众斗殴的案子吗?”
他还真没怎么处理过——他只负责带队逮人,人抓回来就让刘承凛挨个谈话。
孙覆洲瞪他:“这是你踩我的理由?大哥,我们这是擂台上,有规则的!”
虽说孙覆洲先认了输,但沈垣也没真在他手里讨了好,他一开始的一拳照着脸来,差点把沈垣的鼻梁打歪,大有一副仇人相见的气势。
看着他缩在地上,沈垣直起腰,用拳套蹭了蹭隐隐作疼的脸颊,即便没镜子,他也能感觉到似乎是肿了。
两人打了一架,不论是力气还是精神都所剩无几,沈垣在孙覆洲对面的擂台一角坐了下来,难得有闲心的给他科普小知识:“混混之间打架,一般不是看谁最能打,而是谁的手最黑,打架的时候照脸上撒辣椒粉的都有,咱俩装备一样,已经很公平了。”
虽说这是一套歪理,但乍一听还是挺唬人的,说不定某些小年轻听了,还会趋之若鹜地将其奉为真理。
不过孙覆洲没被唬住:“所以有些人就是表面看着人模狗样,实际上心比谁都黑。”
“放心,过两天就没那么人模狗样了。”沈垣坐在地上卷起毛衣袖子,两条花胳膊露了出来,分外嚣张,“店里要停业一段时间,没钱赚的话,说不定又要干回老本行,到时候孙队记得手下留情。”
脚上的疼痛总算消减了些,孙覆洲也不再捂着了,一边脱拳套一边闲聊似地问:“什么老本行?高利贷是犯法的,我劝你提前自首。”
沈垣微微仰起头,头顶的灯光有些刺眼:“别打算套话,暂时还不至于到那个地步。”
他勤勤恳恳做“黑心商人”这么长时间,说没点积蓄那是骗人的,沈垣早早的就没读书,为了生活,可没少研究赚钱的方法,饿死谁都饿不死他。
孙覆洲活动着解开束缚后的双手,攥紧又摊开:“看起来你那个店赚的不少,干嘛停业?”
两个人似乎是头一次这么和睦的聊天,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甚至谁也没意识到这件事出现在他们身上是多么的……不自然。
沈垣靠着擂台柱子,悠闲得就像靠着真皮沙发,语气却颇有无奈:“的确赚得不少……其实我也不想停业,但没办法,附近死了人,那个人还是从我店里出去的,不停业也没生意,不如给员工放个假,毕竟一天的水电费也不少钱啊。”
孙覆洲下意识地挑出疑点:“先不说凶手是不是你店里的人,人又没死在你那儿,怎么会有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