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安山河(405)

作者: 毕毕大人 阅读记录 TXT下载

许康轶不自觉的摸着自己满手的薄茧伤疤,那些命悬蛛丝的岁月,全是他们咬着牙一起走过来的:“国色天香、温柔可人的美人可能也不少,可是能共同有所经历的时光已过,纵使再推倒重来,难道有过其他给我们雪中送炭之人吗?”

“如果没有花折,我前半生不会有一点欢愉,平生展颜,全是因为和他在一起;共同的经历、无悔的付出,谁还抵得上花折几根头发?我心里已经被铭卓装满,放不下别人,也不会不敬重他为了子嗣随便临幸个什么女人给他添堵。”

凌安之心中各种念头碰撞闪过,他继续试探道:“如果只是从个人角度讲,我也觉得子女随缘,可陛下是否有子涉及到国本,届时四方旁系势力争夺储位,纵使有办法应对,也可能会动荡几年。”

许康轶淡笑摇头:“凌帅,退一万步讲,即便如此我就更不能胡乱生子。”

他拿起了茶盘中孤零零的茶宠:“你想一下,闭着眼睛随便生两三个儿子,可能便要选一个做太子,母以子贵,至少也应该是贵妃,太子和贵妃势力何其可怖?”

“孩子小的时候不懂事,但是一旦长成,知道父皇因为男人花折平生不愿意多看母亲几眼,定然心存怨恨,只要翅膀硬起来,第一个要扫除的威胁不就是花折吗?”

“届时就算是大帅,都难插手我们这些家务事,花折本就飘零异乡,从根本上讲没有势力,最大的靠山就是我了,我若有一丝摇摆,他不仅会惶惶难以终日,而且时刻危在旦夕,我怎可如此?”

凌安之倒是明白许康轶的想法,自古以来,帝王家最难处理的,其实是君主和储君的关系,君主是现任,可能早晚要下堂,储存是未来,朝臣从来偷偷站队,哪个也得罪不起。

凌安之话题又回到了儿女上,觉得硬要将凡夫俗子的想法塞给许康轶也许是亵渎:“子女也是天定,报恩的还好些,有些是来讨债的,儿女缘上浅,其他事情上得到的多,也算公平。我命中没有子女,可缘分庇佑得到了小妖怪,不胜感恩,可陛下连当父亲的机会都没有过。”

许康轶思绪信马由缰,想到了自己和有血缘的小孩子距离最近的一次机会——当年杜秋心在京城临产,他一直惦记着去看自己的小侄子来着,可惜最后命不与时,小侄子应该是和皇兄泽亲王在一日里没了。

想到此事他不自觉的揉了揉太阳穴,心中有些苦楚:“皇兄遇害那天,如果我考虑的更周全些,可能能保得住皇兄的一丝血脉,把这丝血脉抱到身边来,立为储君,也可以告慰皇兄的在天之灵,而今…”

凌安之目光一闪,漫不经心的放下茶盏,笑道:“陛下,史上没有几位君王立兄长的孩子为储君的。”

许康轶淡淡的:“自己有子,立宗亲为太子当然是害了宗亲;可若君王无子,从旁系过继的不在少数。”

许康轶此次回京,已经完全物是人非,可能心有所感,他支使自己妹妹道:“情儿,你去给我和凌帅拿几坛酒来,凌帅,愿意不愿意陪我喝几杯?”

凌安之这么多年来倒是第一次看到许康轶主动要酒喝,怎么可能驳他的面子:“恭敬不如从命。”

余情和胡梦生将几坛子酒搬上来,觉得可能男人间有话要说,她心里惦记正在甜甜睡觉的小妖怪,冲凌安之做了一个鬼脸,吩咐胡梦生、元捷远远的伺候着,她回去照顾小包子了。

刚进入初夏,还是晚风料峭的时候,今晚风硬,不算温暖,不过许康轶在室内基本什么也看不到,凌安之想了一下,吩咐把暖地铺搬到室外花园半开放的亭子里去烤热了,一来许康轶至少能模糊的看到一些,二来花园里吐嫩绿枝牙的柳树梧桐不错。

许康轶二两的小杯,凌安之半斤的大杯,花园中奇形松柏林立,迎春花刚栽上不久,只开了稀稀疏疏几朵小花,亭子里视线通达,许康轶嗅着杯中酒味道不错:“想不到你还有如此好酒,是龟龄集吗?”

凌安之一个穷鬼丘八,有这么好的酒估计也是别人送的。

凌安之本就是个酒鳖,自顾自地和许康轶碰了一个杯:“确实是三十年的龟龄集,不过酒是余情的私家珍藏,是前些天婚礼上用了之后剩下的。”

几杯酒下肚,凌安之想起好笑的往事来了:“陛下,我还记得你当年用红夷大炮解了黄门关之围,不过一路劳累,病在了光城的事,后来我去找了你两次,你还说在病榻上不方便,不想见我来着。”

许康轶几杯酒下肚就有点开始脸色发红,用手背贴了贴滚烫的脸颊道:“你一副黄鼠狼给鸡拜年的坏心肠,那时候怎会想见你?不过后来还终究是在在病榻上相见了。”

凌安之想到自己少年时诅咒许康轶容待来日,在病榻上相见的事,再见面的确是在突厥窝里救出了重伤的许康轶,有些亏心,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给咒的:“陛下,这些年腆居兄长之位,做得不好,自罚一杯。”

提到兄长,许康轶终究心中酸楚了些,他月光如水倒映着的眼眸更模糊了,笼罩了烟雾一般:“我小时候自两三岁起,就是皇兄泽亲王带大的。”

凌安之对许康轶这么小的时候就不在母亲身边了深表同情,再来一杯:“那时候泽亲王还是十岁左右的毛孩子,怎么带你?”

许康轶和他推杯换盏,醉意更盛:“皇兄十岁建府,即出阁在国子监、尚书苑读书,我母亲连生两子,被人嫉恨,怕我在宫中遭人毒手,就送到了皇兄身边,皇兄身边有舅舅们请来的高手保护,还安全些。我太小最开始整日里哭闹着要母亲,后来又沉默寡言了,皇兄担心我,就把我昼夜带在身边,同起同卧。”

凌安之想到当年在北疆看到的许康轶对泽亲王言听计从,当时还只道兄友弟恭,现在看来是如兄如父,许康轶毕生孤寂,估计也是心中感伤,想借着酒意不吐不快。

凌安之不说话,和许康轶碰了一杯,拉着垫子和他坐的近了些。

许康轶只是需要一个听众,让他借着酒意放心的说话,仰头一杯酒一饮而尽:“如果我皇兄没有三十二岁便死在那个畜生的手里,登上金殿的应该就是他;凌兄可能一直是国公,不用如此坎坷;我只当一个闲散王爷,终日里读书骑马;凌兄,如此繁华盛世,我大哥却再也看不到了。”

凌安之听他怀念故人,也有些触景伤情,他凌氏兄弟何尝不是散尽了?仰头一口气干了一杯:“泽亲王在天之灵,保佑着陛下呢。”

许康轶对杜秋心和小侄子的事一直耿耿于怀,总觉得是他这个四弟无用,没有护皇兄的女人和儿子周全,皇兄会原谅他吗?

杜秋心和小孩子本来早些年已经被凌安之安排在了甘州,这个秘密凌安之本来已经打算烂在肚子里,早些年许康轶、余情还有他连自保都难,遗孤能隐姓埋名未尝不是最好的选择,可如今大位已定,许康轶已经数次表达了对这个孩子惋惜心疼之意,他说还是不说?

许康轶沉浸幼年往事之中,面带笑意:“我后来在皇兄身边呆的久了,也最黏他,没事就是要抱,经常被举高高、骑脖子,皇兄年纪不大,有时候也被我缠烦了,可是只要我耍耍赖,好像没有不答应我的。”

“他二十岁的时候驻守去了北疆都护府,那时候我也才十二三岁,走的时候他还答应我,年底就回来,再把我举高高,可惜,后来再真正的见面,已经隔了好几年了,我一下子就长高了。”

许康轶越喝越多,完全停不住,望着亭外的迎春花伴着月光影,恍惚觉得自己是在北疆,靠着自己异姓兄长的肩膀,满口醉话:

“凌兄,我有时候就在想,如果我不用长大,皇兄不用英年早逝该多好;如果我永远和小时候一样,撒娇耍赖就能混一个骑脖子举高高,我不想经历失去的苦难,我只求带着花折,能和皇兄母妃能围炉夜话、淡酒清茶。”

凌安之见醉猫醉人醉语,越说越伤心,知道他是心中觉得自己占了皇兄的位置——就像坊间的传闻:王者不死,许康轶九死一生多次命不该绝,那挡路的人就应该一个个让开了。

凌安之初见许康轶,就在他身上发现了一种品质——从骨子里沁出来的厚道仁义;看似严厉也从不滥杀无辜;对身边的人更是多看优点;只要不涉及原则和底线,对很多是可忍孰不可忍的事全能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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