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斫合上门回到床上,有些心不在焉地从垫絮上扯着棉花,说不好奇那肯定是假的,外面那人到底怎么回事?师父虽然不是个和颜悦色的,倒也不至于这样冷酷地对待那样凄惨的人。
可以肯定的是,门外那人没有杀过人,看不出犯下过重大罪行的狠戾。
棉花堵在耳朵里压根不管用,狄斫听着那越来越嘶哑的惨叫声响了一整晚,停下没多久天便亮了。
狄斫煮好粥从厨房里端出来,板爷端坐在自己位置上,面上也是一夜未睡的疲倦。
“一群糟心的,还嫌我麻烦事情不够多,把这么个东西送到山上来,一会儿我就给他撵回镇上去。”板爷脸色难看,狄斫知道师父心情不好,还是忍不住出声劝一句:“我看他实在可怜。”
“你知道什么?只是在这里说两句话,其实还不是给我添的麻烦?”板爷板着一张脸,不假辞色。
狄斫想想,的确是这个理,不能慨他人之康:“对不起师父,我以后不会说这样的话了。”
板爷眉梢动了动,端起粥碗一边嘟囔一边往嘴边送:“不过么,既然我徒弟说了,我也不是那么无情的人。”
这样的结果的确好,但狄斫不会因此感到特别高兴。他与这件事没有多大关系,也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师父愿意出手,是他自己想通的。
板爷终究还是把木荥旗放了进来,让狄斫清出一间空房间,抓了点草药煎成汤喂他喝下,一碗药下去,他眼神清明了不少。
清醒了一点后,木荥旗双手捂着脸“呜呜”地哭,声音粗粝难听,比夜晚的嚎叫还要令人难以忍受。
好在在场的只有板爷和狄斫,那一老一少只是在一边看着,冷眼旁观。
板爷让狄斫先出去,自己和那人单独谈话。
狄斫向来是听师父话的,连墙角也不会听,只知道当晚惨叫声是在宅子里响起的,不过持续半晚就停了。
一大早山下来了人,用一副担架把他抬走,等狄斫再见到木荥旗已经是半个月后了。
精神不少的人,洗了澡换了衣服,胡子刮了个干净,头发也理短了些。
事情似乎得到了解决,木荥旗说是改头换面也不为过。
那时狄斫才知道,看起来已经五十多的木荥旗,实际上不过才四十出头而已。
从那之后,木荥旗经常来拜访,和板爷逐渐交好,成为好友。狄斫至今仍不知道那晚发生了什么,板爷不同他说一定有自己的原因,因此他并不纠结。
眼下要找到木先生的幻境,极有可能和当年的事情有关,能让一个壮年男子夜夜惊恐,恐怕不是简单的事情。
迟疑间,秦霄蜀已经握好了狄斫的手:“专心点,抓好我。”
狄斫定下心神,嗯了一声。
眼前画面一闪,他们由街道出现在了一座宅子的庭院里。
宅院装饰古朴,映入眼帘的是狄斫熟悉的躺椅。
不是说要找到幻境中的木先生吗,怎么他们回到了木老先生的宅子里,难道秦霄蜀的术法出现了差错?
狄斫有些疑惑地看着四周,松开秦霄蜀的手,往屋内走去。
走到门槛前,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狄斫脸色大变,叫出了声:“黄阿姨?木先生?”
他看着空空如也的客厅,木老先生失踪后,黄阿英应该一直在木宅里,怎么没有人?如果秦霄蜀没有出差错,那这里就是木老先生的幻境所在,木老先生为什么不回话?
萦绕在鼻尖的血腥味浓烈得令人反胃,狄斫不断在屋内寻找,难道是木老先生遇害了?
跟在他身后的秦霄蜀清楚知道这是幻境,这样浓烈的血腥味让他也有些不适。他没有第一时间消除幻境,有些想知道,这座宅子到底发生了什么。
整座宅子要被狄斫翻遍了,最终他在卧室的衣柜里找到受了惊吓的木荥旗。
他只是找遍各处没找到,原本不抱什么希望随手打开看看,没想到真的在这里找到了。
将柜门拉开一点,可以看到两鬓斑白的老人家蜷缩在衣柜的角落里,满脸惊恐,见柜门被打开,立刻扑上来死死拉住边缘:“不要!不要打开!”
柜门把手在外边,扣住门边的那双手不顾自己被挤压的手背,死命不放。
那股力道惊得狄斫迅速松手,他怕木荥旗因为激动伤害到自己。
狄斫退后一点,秦霄蜀扶住他,见他满脸担忧,犹豫着,还是让幻境消失好了?
“木先生,我是狄斫,你怎么了?”狄斫出声问道。
衣柜里的木荥旗颤抖的声音传了出来:“阿斫……她来了,她就要找到我了……”
“什么?”狄斫正想说他察觉不到异常的气息,一下反应过来,幻境当然是不会有那种气息的。
要找到他了?是有歹徒恶人试图伤害木先生吗?狄斫皱着眉头看向秦霄蜀,秦霄蜀也有些不解。
“啪嗒,啪嗒。”
湿乎乎软塌塌的东西掉落在地板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三两声后,那声音一下密集了起来。
狄斫迅速回过头去,两副血肉模糊的躯体站在卧室门口,一道道深深的伤口划开皮肉,每一刀都精准地让皮肉分离,裂开露出被血液染成深红的肉。
那一大一小两具身躯已经染成了血人,不断有碎肉从身体上掉落。
他们听到的“啪嗒啪嗒”声,是肉块掉落的声音。
第132章 青蚨血
眼前的场景过于震撼,浓烈的血腥味顺着鼻腔直冲脑门,这幻境之真实,在此刻又一次给出了证明。
两个看不出外貌的血人向着衣柜走来,狄斫忍不住皱着眉后退一步。
“当啷”一声,他似乎是踢到了什么,狄斫分神低头去看,身后不远处落着一把小刀,似乎是他刚才踢到的东西。
小刀通体细长,不过三寸,刀尖窄细,刀柄是木刻的,雕了一个鬼头,不算细致,看起来是件有些年头的老物件。
看清那把小刀的模样,狄斫呼吸放缓了,心中有了一个猜测,只是那猜测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他俯身将那柄鬼头刀拾起拿在手中,血人似乎五感具备,见到他手中的东西,往后退了几步,仍是执着地不离开。
秦霄蜀往他手上看了眼,面色古怪:“这是木先生的?”
“嗯。”狄斫把鬼头刀递给他,“我第一次见到木先生的时候,他就带着这把刀。”
“实施酷刑的刑具,到底是多心大才能把这种东西拿回家?”秦霄蜀再怎么处事不惊,面对鬼头刀也露出了不赞同的神情。
遭受凌迟之刑的大多都是罪大恶极之人,罪孽深重者多凶煞,其魂魄更易成凶鬼。若是有蒙冤受刑之人,更是凶险,巨大冤屈与血海深仇,皆是催生厉鬼的因果。
这把刀有些年头,一看便是久经刑场,是毫无疑问的凶物。沾染成百上千罪人之血,更是承载受刑者在受刑过程中的怨恨痛苦。
千刀万剐不是夸张,有明文记载,天启年进士郑曼遭人诬陷,判处凌迟三千六百刀。每一刀都要在受刑者清醒下施刀,直至最后一刀结束才允许断气,若是犯人途中身亡,便要更换行刑者,原刽子手当处同刑。
这把鬼头刀身后,是一个个经验老到,刀刀避开要害,折磨犯人到最后一刻的刽子手。
“太伤眼了,阿斫你还是不要看的好。”秦霄蜀捧着狄斫的脸,让他朝着自己这边。眨眼间,那两个血人消失在原地,地上的碎肉血迹也随之消失。
被两个遭受酷刑折磨而死的身影注视,尤其狄斫知道他们的死法后,心里格外不自在,现在消失不见,让他暗地松了口气,看秦霄蜀的眼神多了几分感谢。
狄斫走到衣柜前:“木先生,那两个人已经消失了,您出来吧。”
衣柜里半晌没有声音,他又唤了一声:“木先生,您还好吗?”
“她们……她们不在了?”木荥旗声音颤抖,嘶哑苍老得不像话,与狄斫前不久见到的精神矍铄的老人相去甚远。
狄斫再次肯定:“是的,他们已经消失了。”
柜门被轻轻推开,露出一张老泪纵横的脸,木荥旗双眼无神,佝偻着身形从柜子里走出来。
木然的眼珠从左至右一一扫过整间屋子,搜寻着什么,略过面前的秦霄蜀和狄斫,最终一无所获。他弯曲了膝盖,颓然坐在地上,肩颈像是失了力气,头后仰倚靠着身后的衣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