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等了很久很久，外面的天都快黑了，才听到病房门口传来不同于护士的熟悉的脚步声。她急忙回过头，又为自己下意识的反应觉得难堪，不禁叹了口气。
陈豫心满脸的疲惫，几乎是拖着腿走过来的。她把半边窗帘拉上，望着沐浴在顶灯光线里的姐姐的脸，缓缓问道：“你现在觉得怎样了？”
陈豫良想问问谢瑞虹怎么了，但怎么也问不出口。她支吾着，“我还好……你……”
“妈没事。”陈豫心说道，“不过要住院观察，刚刚我和爸把她送到病房里去——唉。”她一屁股在床边坐了下来，“我真希望以后不要再进医院了，我都开始讨厌这个地方了。”
“她、她怎么了？”陈豫良终于问道。
“高血压发作——”陈豫心怕影响到陈豫良的伤口恢复，就没有全说出来，“不过没有大碍，以后生活中注意着点就行了。”
“她有这个病？”陈豫良皱起了眉头，脸色有些苍白，“以前不都好好的吗？生龙活虎的。”
“前两年就有症状了，但哪次都没这次严重……”陈豫心定定的望着姐姐，“我昨晚回家跟爸妈说你受伤了，今天妈就发作了。姐，你老是自己觉得家里不好，妈对你不好，其实她都是惦记着你的。”
陈豫良哼了一声，别扭的转过头去，嘟囔道：“说不定只是因为丢了几块钱才发作的……她那么爱钱……”
“她爱钱，爱到衣柜里都是穿了十几年的旧衣服，爱到出去看见了抹脸油都舍不得买？”陈豫心叹了口气，“你跟妈，就是互相误会，我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她那就是抠门儿。”陈豫良仍旧嘴硬着，“可能觉得钱存的多多的，就有安全感吧。”
“我不跟你说这些。今晚我不能陪着你了，我要去照看妈，爸一个粗人，也不知道怎么照顾。你一个人行不？我让护士多关照你一下。如果你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我就在另一栋楼，马上就能过来。”
“去吧去吧，这么多年了，也不见得你不在我就能死了。”陈豫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可是当妹妹离开之后，她又觉得莫名的失落。再扭头看向窗外，被半边窗帘遮住了的天空黑沉沉的，透着一股幽幽的蓝，就和自己的心一样，黏黏腻腻的，不得清爽。
翻来覆去了一整夜，天好不容易亮了，陈豫良迫不及待的给陈豫心打了个电话，让她赶紧过来。陈豫心说要先回家去洗个澡换身衣服，让她再等半个多小时。挂掉电话，陈豫良焦躁的盯着输液管里的液体，第一次感到躺在床上不能下床是多么的难受。
过了一个世纪般的一个小时，陈豫心才姗姗来迟。她的头发都是湿漉漉的，手里拎着个大包，里面装着日常的生活用品。她给陈豫良擦过了脸和手，才把饭菜端到小桌上。陈豫良压根就吃不下，喝了两口粥又躺了回去，不耐烦地问道：“医生说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出院？”陈豫心惊诧的看了她一眼，“起码还要等上一周吧。”
“这么久？”陈豫良有些恼怒，“天天躺着无聊死了。”
“谁让你——”陈豫心忽然愣了愣，放下了手里的东西，“这两天把我都给忙糊涂了，我还没问你你到底是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的？”
陈豫良看着她，露出一抹奇怪又别扭的笑容，问道：“我问你，你是怎么知道我受伤住院了的？”
陈豫心坐了下来，认真回想了一番，这两天过的像是过了两个月，让她都有些糊涂了，“有个人给我打的电话，说了一大堆叽里咕噜的。那不会是你男朋友吧？他怎么都不来看你？”
陈豫良噗嗤一声笑了，“我男朋友？我倒是想要这么一个男朋友，可惜人家心有所属啊。”
“什么意思……”陈豫心折着手上的毛巾，“话题都偏到哪里去了，你快跟我说你这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算了。”陈豫良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还是别说了，我看你现在过得也挺好的，就不给你添麻烦了。”
“怎么成了给我添麻烦了？我说过了，我们是一家人，互相照顾是应该的。”
“你怎么这么天真啊？你是不是还没经过社会的毒打？”
“天真吗？”陈豫心略带责备的看了她一眼，“在这个世上，有个家不好吗？总比漂泊无依的好吧？”
“有这么一个家，我还不如漂泊无依呢。”
“你又来了。”
“我跟你说啊——”陈豫良语重心长的说道，“你可千万别在我跟前圣母了啊，感情小时候挨打的不是你？挨骂的不是你？我好歹还是她亲生的呢——为了八百块钱还不是把我往死里打。
“那这样，你让她来跟我道歉，为她小时候骂我打我的那么多次道歉，只要她态度诚恳，我就原谅她，一出院马上就搬回家里，我发誓！”
陈豫心不说话了。
“你怎么不说了？”陈豫良白了她一眼，“我就知道，全世界只会站在你们那边，指责我不认家、不孝顺，谁知道我心里的感受呢。哪天她要是把我给逼死了，你就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了。”
“没那么严重——”
陈豫良打断她的话，“好了，你别再说了。这些年我虽然一个人过的辛苦，但自由自在。你要是真拿我当姐，就别再劝我回到泥坑里。以后我还会跟你联系，但你要让我再喊她一声妈，那就算了。”
“你这个不孝——”门口忽然传来声音，让两个人都愣住了。陈豫良猛地抬起上半身，不小心牵扯到伤口，却毫不在意。她惊诧的看着站在门口的陈钟明，心脏顿时沉重的仿佛背负上了千斤。
陈豫心急忙站起来问道：“爸，你怎么来了？我妈呢？谁看着我妈呢？”
陈钟明定定的望着陈豫良，好半天才喘出口气，抬起右手按了按心脏的位置。他拖着疲倦的步子走进来，喃喃道：“唐睿来了，看着她呢。”
“他什么时候来的？”陈豫心拿出手机一瞧，皱起了眉头，“都不跟我说下。”
“你熬了一整夜了，总不能让你再熬上一天，我就给他打了个电话。”陈钟明在床上坐下，疲惫万分，他望着陈豫良，眼神中混杂着痛苦和气愤。
陈豫良别过了头，不看他。
病房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当中，过了几分钟，陈钟明才开口打破了寂静，问道：“这些年你都在哪里呢？”
陈豫良倔强的闭着嘴，不应声。
“唉。”陈钟明叹了口气，说道，“原本想骂你一顿，但现在想想，也没啥意思。”
陈豫良依旧沉默着。
“你妈的病，豫心也跟你说了吧？你要稍微有点良心，就回来照看着这个家。毕竟你是老大……”
“好了！”陈豫良忽然说道，声音极大。陈豫心看到她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估计伤口疼痛了。
“你这个脾气——”陈钟明皱起了眉头，“这么些年了，都快三十了，咋还这么爆呢？”
“她活了五十多年，还不是一样？”陈豫良反驳道，“爸，我还叫你一声爸，因为我还没那么恨你。你别拿这些大道理劝我，我从小到大过的什么日子你也都知道。有句老话，劝人大度，天打雷劈，这个道理你不会不知道吧？”
“你妈打你两下骂你两句，你就不行了？哪个当父母的不打儿女的？”
“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你出去大街上看看，哪个当父母的像她这么打我的？”
“你那个嘴你要忍一忍，她会生气打你？”
“意思都是我的错了？她骂我冤枉我打我，我就不该反抗，活该被她打死了？”
“好了好了好了。”陈豫心急忙止住他们，“好不容易见面，就别吵了。”
“你看看你姐，她就不想好好说话！”陈钟明气急败坏。
“她现在也是个病人，爸，你忍一忍。”
“病人——”陈钟明瞪圆了眼睛，“我还想问问她到底怎么变成这样？你又去哪里鬼混把自己搞成这样？你但凡有点出息，哪能比不上你妹妹？”
“别拿我跟她比！”陈豫良叫道，“我知道！她优秀，我就是个混子！”
陈钟明气喘吁吁的，被陈豫良气的不行。他瞪着别处，勉强让自己平静下来，他怕自己也跟谢瑞虹一样，气出高血压来，双腿一蹬当场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