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了没两步,身后突然传来飞奔着的脚步声。他诧异的回过头,只见黑暗中冲出一个人来,那人在经过他身边时略微怔了怔,很诧异的停了下来。
那正是他刚刚痴痴等待着的身影——陈豫心喘着粗气,睁大双眼,她的脸上挂着泪珠,在隐约的光线下微微反射着光。
“豫心?”范载阳叫道,“你怎么了?”他看到了她脸上的泪。
看到他还没回去,陈豫心一时间感到惊讶,但她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她想解释眼前自己这种狼狈的状况。但莫大的悲伤在她的胸中翻涌着,使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到底怎么了?”范载阳扶在她的肩膀上,俯头关切的问道。他想擦掉她的眼泪,但寻遍了全身也没找到一片纸巾,只好将就着用袖子给她擦掉了。
陈豫心挣扎了好几秒,终于崩溃的哭出声来。她伏在他的肩膀上,上气不接下气,哭了好半晌,她才断断续续的说道:“你知道吗……我不是他们领养来的……他们本来是用钱换了一个男孩儿,可是临了那家人反悔了……把我送了过来……他们从来都没爱过我——他们想把我还回去,可是那家人收了钱就不要我了……刚刚姐姐对我说,说我爸妈都很恨我,如果不是我,他们就有了个儿子——陈家就不会断了香火了……”
一番话说完,她又哭了起来,看上去十分痛苦、难受。
范载阳一边安慰着她,一边在脑中默默把事情来回梳理了一遍。等她哭声渐渐小了之后,他才问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他们说话,姐姐听到了。”陈豫心抽泣着,她用两手用力抹了一把脸,从他怀中直起身来,“他们一直骗我说我是被人抛弃的——”说到这儿,她忽然悲哀的笑了一下,“他们说得对,我就是被人抛弃的,谁都不想要我,我就是个被人嫌弃的垃圾。”
范载阳急忙说道,“除了我。”
陈豫心望了他一眼,眼神木木的,“对,除了你……可是那有什么用?”
“但他们并没有抛弃你啊。”范载阳又说道,“他们不是把你养大了吗?”
“作为父母,把孩子养大了就行了吗?”说着说着,她眼里又蓄满了泪,“你从来都不知道我看到别的一家人和和睦睦的样子有多羡慕……我家里就像是一个冰窟窿,一点感情都没有的。”
范载阳叹了口气,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他的安慰只能是握住她的手,把自己的温度传到她身上,让她感到温暖一点。他们在楼下站了很久很久,久到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陈豫心才勉强笑道:“你听到这些应该觉得很奇怪吧?”
范载阳摇了摇头,表情沉重,“我觉得难过。”
陈豫心定定的看着他,她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似乎在释放胸中的憋闷,“我觉得奇怪。这个世界上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呢?我本来觉得我被遗弃了就很奇怪了,没想到真相比这个还要奇怪。”
“世界上什么事都有。”范载阳说道,“我就是——我就是心疼你。”
“你说心疼我,让我觉得更奇怪了。”陈豫心忽然冷冷说道,“这个世界上还有真情实意吗?”
“当然有。你不能因为这件事就觉得所有人都是坏人。”
“那不然呢?连我的亲生父母都会为了钱卖掉我,更何况别的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呢?”
“可能——可能他们有什么苦衷。”
“苦衷?”陈豫心嗤笑一声,“这个理由可真好。”
“我不是那个意思。”范载阳急忙解释道,“我只是想让你想开点,不要太难过。”
陈豫心觉得他的话只是在隔靴搔痒,听在她的心里,更加觉得不被理解的难受了。她沉默下来,若有所思地望着他的胸前,忽然抬手拍了拍他肩膀上被自己哭湿的地方,说道:“对不起,把你衣服弄湿了。”
“能让你心里舒服点就好。”
“你怎么还不回去?”她瓮声瓮气的问道。
“我想再看你一会儿。”他说,“我就有预感会有什么事……结果你就跑下来了。”
陈豫心苦笑了一下,说道:“你快回去吧,不然你家里人又要担心了。”
“没事,我再陪你一会儿。”范载阳握住了她的另一只手,认真说道。
“我也要上去了。”陈豫心轻轻挣脱了出来,“今天老师布置的作业还没写完。”
“豫心,我想问你一个问题。”范载阳觉得心头沉沉的压着一座山,“如果有一天我们分开了,在两个地方,你愿意等我吗?”
陈豫心望着他,此时此刻,她并没有什么心情来琢磨他的心思,也没有心情来谈情说爱。她问:“什么意思?等你?”
范载阳点了点头,“你会等我吗?”
“你要去哪里?”
“就是一个离这里比较远的地方。”
陈豫心勉强笑道:“我怎么知道呢?以后的事情我说不准,就像今天下午的我也没预料到我原来是被人扔掉的小孩儿。”
范载阳语噎,他默默地望着她,黑暗中只能模糊看清她的脸。
“你回去吧,我上楼了。”陈豫心转过身,头也不回的走了。她并不知道接下来该拿什么态度去面对父母,百味杂陈的滋味让她觉得脑子里乱的如同浆糊。从没有什么时候比这一刻,更让她觉得孤独和悲哀的了。
范载阳望着她走进门洞,爬上楼梯,恍惚觉得这个场景好像看过了一千遍。他心想,只要她愿意等我,我会给她幸福——她的父母没有给过她的幸福。但他最终都没等到自己想要的这个回答。
第二天再见面,陈豫心的脸上除了哭肿的眼睛,就再也看不到前一晚的悲伤和难过了。她跟往常一样对范载阳微笑,课间趴在走廊窗台上放松,出神的望着校门外远处那片朦胧的天地。她变得沉默了许多,似乎重新知道的往事又给她的心上了一把神秘的锁。在这一刻,她忽然明白,痛苦是独一份的,别人并不会体会到除了自身以外的痛苦。
随着期中考试的临近,范载阳的情绪便越低落。虽然他和陈豫心还是会三天两头的去看台上会面,或者聊天或者复习功课。但这种美好的时光即将结束,不知不觉中,他总是会走神,会思量自己对陈豫心什么都不说是不是一种很不负责任的行为?她有权知道,也有权选择,他不能因为害怕失去她就对她隐瞒这个消息——他要离开的事情让他觉得很失落,但对于陈豫心来说又何尝不是一杯苦酒?在那个晴朗的下午,在陈豫心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中,他犹豫了再犹豫,终于下定了决心,郑重的说道:“豫心,我想跟你说件事。”
“什么?”陈豫心的话被打断,却不生气。她早就察觉出他有些奇怪了。
“其实——”范载阳的眼睛里带着歉意,“其实这个学期结束之后,我就要转学回老家了。”
陈豫心沉默的望着他,嘴唇紧抿,眼角有些湿润。
“我一直犹豫到底要不要跟你说,但还是让你知道的好。那天我问你愿不愿意等我,也是这个原因。你会不会因为我走了,你就会跟我分手了?”他紧张的问道。
“分手?”陈豫心说道,“你是这么想的?”
范载阳点了点头。
陈豫心垂下头,若有所思的盯着脚尖。她的眼角余光看到他们相握的手,熟悉的温度徐徐传来,给人一种特殊的安全感。她考虑了一会儿,谨慎的说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范载阳急切的扭过她的肩膀,“意思就是说你不愿意等我咯?”
“为什么一定要现在下定论?将来的事放到将来说不行吗?”
“我不懂。”范载阳觉得陈豫心的表现像是往自己的心头上划了一刀。
陈豫心顿了顿,耐心的说道:“我们现在才高二,你想让我在这个阶段这个年纪对你做出将来才应该做出的保证,我做不到。你转学回去,我们可以继续联系,等有一天我们上大学了,毕业了,工作了,那个时候还互相喜欢、还在一起的话——你懂我的意思。”她望着他,平和的样子一如往常。
“我在乎的是现在。”范载阳说道,“我现在要听你会不会等我!”
“我说过了,我做不出这样的保证。”陈豫心依旧定定的望着他,“而且你也知道,人心是易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