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来自己几日前做的混账事,小心翼翼地凑上去讨好:“尊上今日可好些了?数日未见,在下甚是挂心。”
他神色淡淡:“你都知道了?”
我自觉无颜:“是……”
“那你还称我‘尊上’?”
“啊?”我根本没反应过来。
“‘阿浱’或‘浱哥哥’,自己选一个。”他面不改色心不跳,完全不觉得这话有何不对。
我小心脏砰砰地撞击身体:“这不好吧,我们尚未成亲……”
“唔,”他沉吟道,“若你当真急着成亲,那我可以请神尊旨即刻论婚期。”
“别别别,尊上,不,阿……阿浱,咱有话好好说。”我挠挠头,“这个……我承认咱俩当初定亲的时候是我少不更事,白白耽搁你这么些年的大好青春。但事已至此就及时止损嘛,你看看你今年都三十万岁了还没娶到媳妇,我实在于心……”
他停箸,肃了容色:“南昭,当初可是你口口声声说要嫁给我,现在又突然反悔,哪有这样的道理?”
“是是是,”我点头哈腰加赔笑,“我当时才七万岁,童言无忌,说的话不作数的。”
“那你打算怎么补偿我?”
我一听事情有戏,激动得都快手舞足蹈了:“你尽管提,要什么都行!”
“哦,”他托着下巴,认真思考,“那我要你以身相许。”
怎么绕了一圈又回来了?
我扫视了眼席面上的众多肉包子,见景合端着酒杯一下一下地晃,很有逼格的样子,比其他左拥右抱油腻腻的肉包子不知好了多少倍,便对慕浱果断道:“其实……其实我有意中人了。”
他撩起眼皮扫了眼百官:“景合?”
不对啊,话本子上的剧情走向不是这样的!男主一抢答女主还怎么接台词!
我深觉慕浱没有当男主的潜质。
“多年不见,赤血副将奴颜婢膝依旧呵。”一年轻宗室忽得在厅内高声道,打断了我绞尽脑汁想词的思绪,“先是恬不知耻地往淩波神女身边凑,后来不成又巴结昭纯将军。这好不容易谋了份差事,到现在才是个副将。唉,可叹可叹哟!”
啧,肉包子打狗(1)。
赤血只是垂下眼,面上薄露不耐之色,到底没说什么。
啧,有去无回(1)。
我竖起耳朵听了听,发觉他提及的淩波(2)我挺熟悉,她正是早年脱离花族自成一族且发展良好的芙蕖族之君上,还是我二哥苦追而不得数万年的梦中情人。
又听他絮叨了一会儿,我终究耐不住,待要漫声回敬,却发现这人打嘴仗着实厉害,我等了半天愣是插不上话。
于是我拿了个酒杯,在手里捏巴捏巴碎成瓷片状,随手一挥就向着他去了。
“嗷——”
“哪个不长眼的敢砸本王?”他一手捂着被划破的额头,一手捂着受伤的手背,毫无风度地破口大骂。
“哎呀呀,”我做出一副惊异状,连连向他致歉,“对不住对不住,我方才听一只苍蝇嗡嗡地甚讨人厌,正预备着砸死它免得污了诸位的耳朵,不想砸到了这位兄台,实在抱歉。”
“哼,你当我傻?你就是故意的!”他抱臂乜斜着眯缝眼从上到下打量我,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
我薄露笑意,也不藏着掖着了,正面开怼:“你也是官场中人,何必把话说得这么直白?”
他遽然变色,一手指着我的鼻尖:“你别以为尊上宠爱你就能胡言乱语为非作歹了!本王可是花尊亲封的平永王,你一个小小妾室凭什么同本王叫嚣!”
蠢货年年有,今年特别多。我就算是个妾室也是慕浱的妾室不?慕浱都把我带身边了我得是个得脸的妾室不?我刚刚和慕浱说了这样许久的话证明我得是个慕浱心尖尖上的妾室不?
可惜啊,我偏不是个任人宰割地位卑下的妾。
“哦,”我把玩着手中剩下的碎瓷片,用手比划比划尚觉得不够利,遂又放下,“本将军是神尊亲封的昭纯将军,你觉得本将军可有资格处置你?”
他骤听‘昭纯将军’四字吓得两股战战,几欲先走:“昭……昭纯将军?”
我笑而不语。
始终未发声的慕浱笑了笑:“平永王放肆了。”
我把剩下的碎瓷片捻成齑粉,又随便洒出,如落霜雪:“罢了,今日尊上做寿,本将军大人不计小人过,暂且饶过你。”言毕一瞥噤若寒蝉的众神,又道:“上歌舞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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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肉包子打狗是一句歇后语,指有去无回/白扔东西。比喻没良心的人。肉料作馅的包子,用它作武器去打狗,即使狗被掷中也没多大痛楚,反得一顿美食肉包子。此处肉包子指平永王,意为平永王挑衅赤血而赤血不还嘴。
(2)淩波:为水仙、芙蕖等花的别称。
第23章 词中有誓两心知
慕浱一杯接一杯地把酒往肚子里灌,活像千儿八百年没碰过酒似的,一喝就停不住。
我心惊胆战地看他连干三杯后又拿起了酒盏欲一饮而尽,遂眼疾手快地夺过他的酒杯,苦口婆心道:“尊上,您大病初愈不宜大饮,便是想喝些酒也该缓缓。”
他也不夺酒杯,痴痴地看着我笑:“那你喝。”
我颤巍巍地盯着手中的酒,这酒名为“醉仙”,是神族最烈的酒,寻常酒量不佳的小仙闻闻酒气便醉了,便是慕浱这样号称千杯不醉万杯不倒的喝了五杯就开始傻呵呵地冲我笑了,鬼知道我喝下去会是个什么样子。
他却看穿了我的心思,伸手就要拿酒杯,嘟囔道:“你不喝我喝。”
我吓得赶紧把酒通通倒进嘴里,这人怎么喝醉没喝醉都这么讨厌呢!
酒甫一入喉便是灼辣之感,直烧得浑身都跟着热起来,酒意直上,灵台也晕晕乎乎。我赶紧吐了出来,又甩甩头拿了冰饮喝了几口才平了那点子燥意。
“好喝吗?”他不依不饶地凑过来,把头搁我肩上,吐气如兰。
我扫了眼眼珠子都快瞪掉的众神,悲愤地把慕浱拽起来:“走,出去醒醒酒!”
与其说是我带着慕浱去醒酒还不如说是他拖着我兜风。
我踩在他的剑上,扯过广袖以挡夜间的凛风,忍不住问他:“尊上,你这算不算醉驾啊?”
他又是一个漂移,晕得我差点没把饭吐出来:“什么醉驾!我根本就没醉,你看我飞得多稳健!”
我把嘴闭上了。
但过一会儿我实在辨不清方向,只得又把嘴张开了:“我们要去哪儿啊?”
他又开始傻笑,摇摇头往我身上靠,理直气壮道:“不知道啊。”
我踏马现在想杀龙!
怎么慕浱喝醉了之后这么不高冷!
眼见他越贴越近,我把脸别开,一只手推拒他,又顺势瞥了眼前方,大惊:“撞树了!要撞树了!”
“嘭——”
最后他头上多了个包,我手上多了道口子。
我从一处断崖上停下,撕了条裙边缠手上的血口。
缠了一半他突然把我合身抱住,沉沉在我耳边道:“知道这是哪里么?”
我专心致志地包扎,没空跟个醉鬼计较,遂侧身一闪:“你喝成这样还能认得这是哪儿?”
他不依不饶,又贴上来:“那你知道?”
我……还真不知道。他刚刚一通乱飞,我哪记得哪是哪!
“这里是神魔冥三族交界处,四万年前,我在这里取了魔尊首级。”
好嘛,慕浱这御剑能力还真不是吹的,一路从牡丹族直飙到神魔交界处。
我低头往下看,断崖下方血黄色的奈河隐有鬼魂枯骨浮于河上哭喊狰狞,其水皆血,波涛翻涌,而腥秽不可近。
总算我的心理素质过硬,没被吓得当场吐出来,只不动声色地往后缩了缩:“尊上当年果然好风仪。”
“当年么?”他神色迷醉,似陷入悠远回忆里,“倒也并非如外界传闻那般夸张。我曾被俘过。”
我大惊,这事可新鲜,神族史上从无相关记载:“被俘?那后来呢?”
“后来?——逃出来了。”他只轻描淡写地一句带过,我却明白这其中绝非如此简单,他被俘的那些日子必然吃了不少苦头,严刑拷打是必然少不了的,难为他意志坚强至此,在得胜后却并未享应有的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