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朝早料得有这一出,一早就发现了,却偏憋着不开口,不肯顺着他的意。
他像是才看见一般,伸手托住了霁晓的下巴,凑近看了好几眼:“怎的伤了?”
“是监栏院的太监打的,”霁晓眨了眨眼,眼里似氲上了一层薄薄的水汽,看起来既无辜又委屈:“那几个太监看不上奴才,一早就起来嚼舌根,奴才想着他们看不上,陛下却看得上奴才,那这些人可不就是在暗骂陛下识人不清吗?奴才为了维护陛下,这才挨了打。”
陆朝盯着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知道他这话说的参真拌假,但却并不打算揭穿:“哦?那你这手上的伤也是叫他们打的?”
“这倒不是。是今早替齐妃娘娘打扫寝宫,长春宫的宫人们心细,落地的瓷片是万万不肯用扫帚的,说是一定要用手捡才捡得干净。这倒不怪娘娘,只是奴才不够心细,这才叫瓷片划了手。”
陆朝往后一靠,似笑非笑:“怪不得要等寡人回来一起用午膳,这是等着要告状呢。”
“被欺负了难道还要藏着掖着吗?”霁晓也不再装了,凑近了看陆朝,然后灿烂一笑:“陛下不替奴才做主吗?”
待到霁晓离开,陆朝仍然盯着他离开的方向,目光里含着几分病态的笑意。
昨晚他们倒算不得是肌肤之亲,不过叫他含了两回,更深入的却也没做。
“不过一晚,便敢支使寡人做事了,真不是个东西。”陆朝好整以暇地靠在椅上,漫不经心地说道。
老太监看着皇帝颇有些乐在其中的模样,不敢吭声。
霁晓离开不详殿后,便打算回长春宫,不料人到宫门口,却被宫人拦在外头。
那宫人没好气道:“你还来这装模作样做什么?陛下方才已下了旨,将你调去了不详殿。”
霁晓听见这个,顿时有些头疼,他是不想待在长春宫里,但也着实不太想去不详殿。
心想这皇帝不会是食髓知味,真要养个太监做妃子吧?那这红线还怎么断?
他心里这么苦恼着,脚下却已回到了监栏院。
霁晓前脚刚踏进去,后脚便见初羽气鼓鼓地向自己冲了过来:“你可算回来了,太气人了,太气人了!”
霁晓拍了拍他的背,给他顺了顺气:“怎么了?”
初羽忙拉着他回房看,一把掀开两床被子,只见那被褥上一片浸湿的脏污:“那些人趁着我们不在,把我们被褥都浇湿了,这还怎么睡?眼下我们也没有证据,告不了状,今日怕是要吃下这哑巴亏了。”
说完他又蹲下,打开了床下的柜子:“你看你的衣裳,也全叫他们给绞了。”
初羽越说越气,说着鼻头一酸,眼泪便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霁晓见他哭了,连忙取出手帕给他擦眼泪,哄道:“不生气,别着急。”
“你怎么什么也不急?咱们都给人这么欺负了,你也不急,我快被你气死了!”初羽更生气了,气的原地跳脚。
霁晓被他逗笑了,笑声根本收不住。
初羽哭的涕泗横流,气的头晕眼花:“气死我了,你还笑!都这样了你还笑,你是傻子吗?你都不会着急的吗?”
“你就任人欺负吧,我往后可再不管你了!”
霁晓顿时笑得更大声了。
初羽气急了,反而冷静了下来,眼泪止住了,于是便把霁晓的手帕丢还给他,咬牙切齿道:“那你回来是干嘛的,长春宫那边不用干活了?”
“干不下去了。”霁晓随口答道。
初羽:???
他顿时又想哭了:“你又说的什么胡话?我不能再和你待在一块了,我再和你待在一块,一准要被你气死。”
初羽又坐在台阶上冷静了一会,平复了心情:“我还有事要忙,你自己一边待着去吧。”
霁晓:“我也去。”
“你可饶了我吧……”初羽苦着脸道。
嘴上是这么说的,但有霁晓陪着他一块干活,初羽还是高兴的。
他带着霁晓去内务府领了荣妃的新衣,再送去荣妃宫里,一路上没见人就同霁晓唠个没完,见了人就住嘴。
永寿宫要比长春宫朴素许多,但规模却是差不多大的。
荣妃就坐在厅内,借着日光绣一只鸟。
初羽小步上前,捧着衣物俯身行礼:“荣妃娘娘,这是内务府给您做的新衣。”
“放着吧,”荣妃微微抬了抬眼,余光瞥见了霁晓,有些惊喜,“你怎么也来了?”
霁晓行了礼,才答道:“陪他一起来的。”
“你且坐吧,”荣妃道,“既然来了便陪本宫说说话,这宫里可太冷清了。”
“谢娘娘。”霁晓拉着初羽,在荣妃对面落座。
初羽一开始还有些坐立不安,但见荣妃并未指责,于是便不再惶恐了,还有幸享受了一番荣妃宫里的茶点。
荣妃放下手中的绣活,闲聊似的开口:“那齐妃想必是待你不好吧?他那人爱较劲,对陛下却是一派真心,陛下如今又宠幸你,他与你不对付也是必然的。你若愿意的话,不如本宫去求求陛下,让你来本宫这?”
“本宫这虽比不上长春宫富丽,但到底不会苛待你。”
霁晓笑了笑:“谢娘娘恩典,只是今日陛下已下旨,让奴才去不详殿了。”
荣妃显然有些失望:“去陛下那也好。”
片刻后她又徐徐道:“本宫刚进宫那会才十五,蒙获圣宠,很快便有了身孕,只是那时心思浅,不知这后宫中人心险恶,叫人陷害流了去,从此便再没怀上过。今日本宫见你,不知怎么又想起他来,若他活在现在,也该是而立之年了。”
“娘娘……”
“人各有命,本宫已经释然了,你也不必为难。”荣妃叹了口气。
初羽坐在霁晓旁侧,眼睁睁看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像是一见如故,很快便成了忘年交。
而初羽只顾得矜持地将茶几上的茶点塞入口中,没注意便让那桂花糕给呛到了,忽然猛咳了起来。
荣妃被他吓了一跳,问道:“这是怎么了?”
“应该是呛到了,”霁晓给他递了一盏茶,低声数落他,“出息。”
“你慢些吃,若喜欢的话待会可以再带些回去,与十六一起吃。”荣妃声调温柔,笑容也可亲。
“……”初羽顿时有些不知所措,“娘……娘娘。”
霁晓笑着替他答道:“谢娘娘。”
他们正聊着,忽然有个小宫女进来道:“娘娘,云贵人来了。”
荣妃:“让她进来。”
第8章 梨花
云贵人满脸带着喜气,人未进屋,笑声却先传了进来。
她一眼便看见了霁晓,笑意也更盛了些许:“咦,你也在。”
霁晓起身行礼:“贵人万福。”
“是托了你的福了——”云贵人先落座,喝了口茶润了润喉,然后才道,“今日长春宫可是出了大事了。”
荣妃:“怎么了?”
“皇上今日突然下旨,让人去长春宫把那所有瓷器都给砸了,又让长春宫一众人不准用扫帚,只能用手将那些碎片渣子捡干净。”
荣妃微微偏头,有些疑惑:“那你方才怎么说是托了十六的福?”
“别着急,听我说,”云贵人将茶盏往桌上一放,“陛下口谕有言,道这是罚长春宫对御赐之物不敬之罪,这所谓御赐之物,说的可不就是咱们十六吗?”
初羽在一旁听的一头雾水。
他转头去看霁晓,只见霁晓脸上波澜不惊,像是什么都知道,又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仿佛那对他来说,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云贵人扬眉吐气道:“往日那齐妃便爱仗势欺人,咱们这些人去皇上那告了数回状,也不见陛下舍得罚他,眼下总算是叫他遭报应了。”
…………
天色渐暗。
临走的时候,两人被荣妃塞了一盒糕点。
初羽提着糕点离开永寿宫之时,还有些飘飘然,他忍不住感叹道:“没想到,荣妃娘娘可真是个好人阿……”
“对了,”初羽看向霁晓,问道,“这才几日,你什么时候与这些娘娘们相熟了?齐妃那又是怎么回事?”
初羽细细思忖了片刻,他是没见过皇帝几次的,只听近身伺候皇帝的宫人们都对他讳莫如深。有次他倒是远远地瞧过皇帝一眼,只觉得他很可怕,怎么看也不像是轻易就替人做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