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
这削骨去肉的疼痛，哪里能忍受得住。
陈太医嘴唇蠕动想要说话，沈清梧却是抬眼看着他，明锐的眼里覆着层难以暖化的寒冰。
“没事。”
“我听说止疼的汤药喝多了，会影响神智让人变得迟钝，我本就没了腿，若再没了脑子，往后还怎么活？”
“陈太医尽管上药就是，我忍得住。”
陈太医看着眼前还不到双十的少年，忍不住叹了口气：“这种说法也不过是传言，再说只是偶尔服用两剂，等你腿好一些了就没事了，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沈清梧却依旧冷漠摇头。
哪怕有一丝可能会损碍神智，他都不愿意。
陈太医这段时间已经是领略到了眼前之人的执拗，只能放弃了劝说：“那你忍忍，我尽量快一些。”
“好。”
沈清梧的声音有些沙哑，在陈太医动手上药时眸色暗了些，紧抿着嘴唇时背脊绷的极紧，抓着桌角的手指更是泛着苍白，额上浮出大滴大滴的汗。
范悉站在门前，静静看着不远处的两人。
等陈太医手上忙完了之后，替沈清梧将伤口重新包扎了起来。
范悉才上前，拿着旁边放着的帕子递给了沈清梧：“擦一擦汗吧。”
沈清梧汗湿了额发，闻言接过后虚弱抬眼：“多谢。”
沈清梧拿着帕子擦了擦额头，才对着范悉说道：“王爷前两日已经说过，宫中或许会有人过来，你今日不是要下山，怎么又回来了？”
早前范悉来跟他说过，要回京一趟，沈清梧以为他或许要第二日才能回来。
范悉看了他一眼：“京中出了点儿事。”
沈清梧手上一顿，抬头看他。
范悉说道：“沈三小姐昨日借故于宋家翻了脸，带着二小姐出了宋府之后去了太子府上。”
“她以豫王哄骗了她为由，借妙法寺的事情说动了太子，让太子答应与她作戏，于今日晨起和太子一起去了大理寺，状告宋家之人买凶杀人，谋害公子。”
沈清梧握着帕子的手指微紧，那消瘦的脸上越发的冷然。
范悉对着沈清梧说道：
“太子以为三小姐投诚，答应与三小姐的要求。”
“眼下虽然还不知道京中那边进展如何，可是沈三小姐晨起便已让人传话，说是会让大理寺的人上门捉拿当日买凶的丫环兰荟，从她口中取了证词后，直接将宋禹行和叶氏缉拿回了大理寺监牢。”
范悉一直留在城外，而眼下京中消息还没传来。
可沈珺九既然敢提前让人准备着，半道拦了沈老夫人，那京中的事情恐怕八九不离十。
沈珺九已经开始对宋家下手。
第284章 我早该想到的
沈清梧本就是聪慧之人，哪怕范悉只是寥寥数语，可是他却已经通过他这些话挑选出了他想要的消息。
沈清梧：“阿九想要拿下兰荟，宋家怎肯放人？”
范悉：“沈三小姐说，大理寺拿人的时候，宋宣荣会被传唤去大理寺。”
“可宋家还有宋宣勤他们，再不济还有宋老夫人。”
沈清梧对着范悉说道：
“宋宣荣是二品大员，宋老夫人又有诰命在身，就算宋宣荣被她借机调离府中，可只要宋老夫人他们还在，便能以此为借口，别说是大理寺，就是刑部亲自上门也不能擅闯宋家。”
“之前宋家能弄死了那个假僧，如今也能弄死了兰荟。”
“没了证词，大理寺怎能抓得住宋禹行母子？”
沈清梧一针见血，几乎瞬间就抓住了最重要的破绽，直接说道：
“阿九用了什么办法，让宋宣勤答应给人。”
“还有，宋老夫人是不是也不在府里？”
范悉惊愕于沈清梧心思缜密，点点头道：
“沈公子慧眼，早前三小姐就已经将兰荟之事告知了宋家二房，宋宣勤为求自保，不敢杀兰荟，也不敢拦着大理寺抓人。”
“至于宋老夫人……”
他顿了顿，看了眼沈清梧低声说道：
“事发之前，宋老夫人就出城来了妙法寺，像是想要接公子回府。”
“只是在山下时听说了京中的事情，知晓宋家大公子因为害你而被抓入大牢，匆匆就返回了京城。”
沈清梧闻言本就苍白的脸上血色更消散了些。
他何等聪慧，怎么会听不懂范悉话里的另一层意思。
宋老夫人或许是因为沈珺九这段时间闹出的乱子，想要来妙法寺寻他回去，借他来拿捏沈珺九，可是走到山下知晓了京中之事后，明知道他断了腿，明知道是宋禹行害了他。
可她半点未曾想着来山上看他一眼。
或许在她心中，他永远都及不上宋禹行。
沈清梧眉眼清冷：“她已经到了山下，得了消息回去的？”
范悉嗯了一声。
“半点没停留？”
“没有。”
沈清梧低笑了起来，喉间溢出的声音沙哑至极。
“早该想到的。”
他离京这么长时间，哪怕阿九借口他在寺中祈福，可但凡宋家的人有那么一丝在意，也该察觉出不对来。
如今宋老夫人不过是选择了她最在意的。
他早该想到的。
范悉看着他黑眸之上染上的雾气，有些不忍：“沈公子……”
沈清梧闭了闭眼：“我没事。”
他能有什么事情，不过是早该明白的道理却还带着那么一丝期冀罢了，如今支离破碎之下，反倒是让他断了那些不切实际的念想。
沈清梧睁开眼时，眼中那丝雾气已经消散无踪。
他脸上瘦下来后，那双眼睛就显得格外的显眼，眸中黑如耀石，白皙病弱的脸上也带是恢复了平静，就好像刚才那脆弱的模样从未有过。
“范大人，阿九还好吗？”
范悉点点头：“沈三小姐已经带着二小姐从宋家搬了出来，也借着太子和豫王的势，将叶氏强占的那些钱财尽数讨要了回来。”
第285章 我的亲人，只有小九和阿箬
“三小姐让人传了信给公子，说最迟再有几日，她便接你回京。”
沈清梧听着范悉的话，看着范悉提起沈珺九时，言语间掩饰不住的钦佩和笃定，就好像沈珺九说过的话，哪怕只不过是一语他就已经觉得她一定能够办得到。
沈清梧忍不住生出心疼来。
他的阿九曾经是多纯真的性子，她胆子极小，总是爱哭，稍微跌破点油皮便会挂着眼泪，犯了错时便扯着他衣角怏怏的叫着哥哥。
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一肩扛起了所有的事情。
她开始学着谋算，学着刀尖上行走。
每一步都踏着血腥在深渊之上，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
沈清梧耳边想起那一日沈珺九的眼泪，想起他昏迷时，那隐隐约约的哭声，还有被她拖着走着磨得手脚都是鲜血的模样。
他的小九。
他的妹妹。
她本该是一世安乐，却被宋家的人生生毁了。
沈清梧眸中生寒，对着范悉低声道：“让阿九别急，也让她不用再试探，我对宋家不会心软，也永远不会忘记那一日断腿之痛。”
他的亲人只有阿九和阿箬。
除此之外，宋宣荣也好，宋老夫人也罢，都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沈清梧伸手去过桌边放着书册，从里面拿出两封信来：
“麻烦范大人将这信交给阿九，另外一封避开阿九交给阿箬。”
“阿箬性子急又嫉恶如仇，忍不住半点委屈，我怕她会因为我的事情为难阿九。”
前些日子他一直昏昏沉沉，一日里有半日的时间都在昏睡中。
后来好不容易清醒着的时间变长，可豫王、太子，瑞王的人，甚至还有宫里来打探消息的探子都出现在这妙法寺中。
沈清梧不敢给沈珺九送信，怕被人察觉，也怕坏了沈珺九的安排。
如今宋家既已发作，沈珺九也搬出了宋家，太子和豫王彼此牵制，瑞王又自顾不暇，想来送封信也无大碍。
范悉伸手接过信后，点点头道：“沈公子放心，我会将信送到。”
沈清梧提起沈珺九时，眼中才有那么一丝柔软：“让阿九小心一些。”
范悉：“好。”
……
宋老夫人回京之后，就匆匆忙忙的返回了宋家。
这一路上的颠簸远比去时更甚，而且为了赶路，快马加鞭几乎没有半点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