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一只腿搭在另一只腿上,双手交叠放置于膝盖前,微微倾斜着身子,嘴角的笑意愈发深了:“不过若是公主喜欢,等成亲之后,谢某将这人打包送入公主府,任由公主处置。”
邱泽一不赞同地看了一眼谢升平,皱起眉头。
谢大人平日里无事就爱拿他开玩笑,起初他还觉得不自在,后来也就由着她去了。
司矍站在一旁面色不悦地看了谢升平一眼,淡淡一瞥之后,他就收回了目光,重新转回那白衣少女身上。
这人如此轻浮聒噪,又动作轻佻,出言肆意,绝非公主良配。
早就听过湘云和父皇的虎狼之辞,傅知微已经对这些话处之淡然,面不改色地端了桌上沏好的茗茶小啜一口,才悠悠开口道:“谢大人约我来此地,可不是专程来给我讲这些话的吧?”
“不错。”谢升平收了调笑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也同她一道坐下:“那日我同公主相谈甚欢,想公主也同寻常的闺阁女子不同,故而才同公主约了今日相见。”
“谢某为官仅有两年,朝中看谢某不顺眼的重臣已经可以从街头排到巷尾去,拉帮结派一事,谢某虽并不擅长,可也要替自己争一争。”
傅知微一愣,将手中的茶杯放下,迟疑地开口:“你想要同我结盟?”
她虽受到父皇和母后的千般宠爱,不过也是一介手无实权的公主,为何谢升平挑来挑去,却非要挑上了她?
“为何不可?”谢升平看穿了她的心思,挑了挑眉,继续说道:“户部尚书的党羽视我为肉中钉,朝中重臣官宦之家出身居多,大多各自为营,瞧不上我这寒门弟子。公主虽手无实权,但却是离权力中心最近的那一人。”
她倾身凑到傅知微的眼前,狐狸眼微眯,殷红的薄唇似笑非笑:“公主的闺中密友沈皖,其父是京中威望颇深的忠勇侯,任九门提督,乃驻京武官,其母是骠骑将军的嫡女。骠骑将军在军中积威深重,谢某听闻他有意将沈皖培养为一代女将。”
“公主的幼弟已封为太子,身份更是尊容无比,只要公主多留心几分,自会探听到谢某想要的消息。”
一番恭维的话说下来,傅知微非但没有舒展眉头,反而垂着眸子,心中有了一番计较。
未几,她抬起头,一字一句问道:“那你想要做些什么?”
谢升平笑了笑,将身子靠在椅子上:“公主的身份同这天泽国一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那日谢某在御花园同公主说的话,公主可还记得?”
她漫不经心地将视线投到厢房外,隔着薄如蝉翼的帘幕,隐约可以窥见一楼厅台上弹琴的女子曼妙婀娜的身姿。
琴声袅袅,不绝于耳。
谢升平轻笑:“户部尚书同齐王谋反一事,公主有何看法?”
傅知微秀眉一蹙,想到那日在三品轩遇到的那位老者,有些不确定地开口:“我以为,除了齐王,赤炎国的那位质子,怕也是掺和在其中。”
“嗯?”谢升平微讶,这个猜测倒是她始料未及的,“此话怎讲?”
傅知微踟蹰着不知道如何开口,又不能将自己重活一世的事情明晃晃放在明面上来说,半响才挤出几句话:“赤炎国世子在京中腹背受敌,倘若齐王有心谋反,难保不会拉拢他做些什么。”
“且——”她顿了顿,“那日我在三品轩遇到一老者,那老者说几年前有一富商在京中大肆收购棉花木材,这一举动——”
“这一举动,会让那些原本种粮食的百姓纷纷改行,去做那等棉花木材的生意。”谢升平接话,面色冷了几分。
“这等吃力不讨好的生意,不会有平白无故的冤大头去做。”
傅知微惊讶地望向她。
这是她在藏书阁翻了几日的书才得出来的结论,没有想到这富商的意图一眼就被谢升平看出来了。
谢升平没有看傅知微不可置信的神情,敲了敲椅子的扶手,思绪飞转,自顾自说道:“齐王和户部尚书虽是密谋谋反,可要的是这完整的江山社稷,理应不会容忍这质子如此嚣张妄为行事。”
“看来这个富商,谢某得查一查了。”
她说完后,又收了那严肃的神色,笑眯眯地看着傅知微道:“今日公主的一番话,让谢某受益颇丰。”
……
马车离醉红楼有一段距离,同谢升平告别后,傅知微不想急着回宫,难得出来一次,兴高采烈地拉着司矍在京城的街道上散步。
在宫中她碍着母后的面子,不敢同司矍过于亲近,如今少了这些条条框框的束缚,动作也比平日大胆了许多。
京城的摊贩在道路旁吆喝,日头西斜,堪堪垂落在重重叠叠向后交错延展的青瓦白墙之上。南淮溪映着粼粼水光,变成了深浅不一的橘黄色,就像是秋天送到昭华宫的橘子,汩汩水流声也带着点橘子的清香。
傅知微的小手被司矍攥在手中,她紧紧贴在司矍的身侧,小手一晃一晃,像是寻常人家的夫妻一样,漫步在京中的通衢广陌之间。
她低着脑袋偷偷地笑了笑,像是一只偷腥的小仓鼠。
夫妻,听着就是一个美好的词。
不远处的柳树下,有一个老伯正在扛着糖葫芦的夹子,缓缓朝前头走去。
今日同谢升平说完一席话之后,傅知微的心神安定下来,看到柳树下金黄色糖衣包裹着的红彤彤的山楂,也终于有了食欲,步伐轻快地拉着司矍的手向那老伯快步走去。
司矍比她高许多,为了迁就着她的步伐一直刻意放缓脚步,如今见她如此活泼的模样,也就不拘束自己迈出的步子,慢悠悠地跟在她身后。
不多也不少,恰好落后她一步。
他低头看向少女白腻的小手,那小手柔弱无骨,此刻紧紧地被他握在手中,他微不可察地勾唇一笑,白日里因着那谢升平阴郁酸楚的情绪顷刻烟消云散。
比她落后一步,他就能永远看着他的小姑娘。
“老伯,我要一串糖葫芦!“
老伯听到耳后传来的清脆的声音,停了脚步,转过头便见一高一矮,一黑一白的两个公子哥相携朝他走去。
那白衣小公子身形娇小地依偎在黑衣青年的身旁,浑然天成,竟然让人没有任何不适之感。
老伯笑了笑,应了一声,双手扶着糖葫芦架将架子立在原地,从上面扯了一根糖葫芦递给那白衣小公子。
傅知微欢天喜地地接过糖葫芦,笑眯了眼,正想要咬一口,突然想到她还没有付钱,忙出声询问:“老伯,这糖葫芦怎么卖?”
眼前的白衣贵公子气度不凡,却一点没有公子哥的架子,声音又甜又软,竟然让他想到了家里面的小孙女。
老伯看向傅知微的神色不由得带上了些许慈爱,接了她的话说:“只要两文钱。”
傅知微一听,正想要掏银子,没想到她旁边的青年动作竟然比她抢先一步,手臂径直一伸,就将银两递给老者。
“谢谢老伯,不用找了。”
青年的声音在外人面前永远低沉冷冽。
似乎那些温柔的腔调,只有她才听过呢。
傅知微掏银子的手顿在半空中,咬了咬唇,默默又将手伸了回去,呆呆地站在一旁看着他付完了钱。
她将红唇凑到糖葫芦边上,伸出舌头悄悄舔了一口裹在外面的糖衣,突然觉得,这种感觉似乎也不错。
司矍付好了银两,见身旁的少女一副傻愣愣地模样,宠溺地摸了摸她的脑袋,低下头问道:“怎么了?”
傅知微摇了摇头,鼓了鼓腮帮子,想要将手从自己脑袋上摇下去,可心里面仍有些窃喜:“哎呀,本公主可有钱了。”
原来竟然是因为这事。
司矍笑着弯下腰抵着她的额头,呼吸间温热的气息尽数落在她的脸上,语调温柔得像是情人间的隅隅私语:“卑职心甘情愿养着公主,公主可愿意给这个机会?”
傅知微这下彻底憋不住了,脸蛋红得像是刚煮熟的虾子,强撑镇静地盯着他漆黑漂亮的眼睛:“谁谁谁谁要你养?“
司矍忍不住勾唇笑了笑,缓缓低下了头,蜻蜓点水地亲了一下她的脸颊。
一股热气腾地从傅知微的耳后蔓延到她的脸颊。
她手中的糖葫芦悬在半空中,另一只手因为羞窘下意识地抓住自己了的衣摆,像是受惊的兔子露出洁白的贝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