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来的姑娘中有一位长相很是清冷,似是那一群姑娘的主心骨。几个人围坐在一起,没有初入宫中的担忧与哀愁, 行动利落地宛如女中豪杰。
霜莳自己已经身临窘境,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没有上前攀谈,不过在旁人没留意时,那位清冷姑娘却走过来问她:“韩姑娘,要不要出去赏月?”
霜莳看了看左右,才道:“圆月虽美,但廊外寒凉, 姑娘有雅兴,我却无意奉陪。”
清冷姑娘握住霜莳的手腕,将她往外带了带,顺势低声在霜莳的耳边道:“太子妃有话交代,姑娘借一步说话。”
这位清冷姑娘名为楚卿,是李游萤花重金请来的杀手,父母以前是盐商,后来盐池被祯明帝下令夺走,她的父母也莫名其妙失踪。于是幼年的楚卿便被民间有名的红袖党收留,当李游萤找到红袖党说明来意之时,血海深仇的驱使下,楚卿一丝犹豫都未有,直接带着姐妹进宫,埋伏在此伺机而动。
霜莳听完她的故事,这才道:“虽然我不反对游萤将你们接进宫,可是官家向来多疑,只怕你们一露面就会发现你们的身份。”
霜莳望着她的眼睛:“楚卿,你的眼睛里的仇恨太明显,怕是瞒不住官家,反倒害了你。”
楚卿道是:“所以太子妃让我来寻姑娘,看姑娘有什么办法。”
皇权滔天,即便祯明帝形同废帝,但他身边的人也断然不会轻视怠慢于他。想要除去皇帝的命,不能勇夺,只能智取。可是十几个姑娘,怎么才能智取,她一时也想不出来好方法。
霜莳朝不远处的御花园看了看,远处的火龙舞动,一身道袍的祯明帝正在仰天长啸,似是祈求神灵降临。霜莳轻勾唇角:“你看官家这个样子,是不是已经有疯癫之意?”
楚卿簇眉,狠声道:“不是已经,是很早之前就疯了。当他成为一国之王时,杀害无辜百姓之时,就已经注定他不被苍生庇佑,活该他连儿子媳妇都想杀他后快。”
霜莳淡笑:“或许,我们可以再等一等,没准会有人告诉我们该如何做。”
霜莳清楚地明白,想让祯明帝死的人,内心会有更强的欲望趋使。此时正是借刀杀人之时,那些人怎么会放过如此好的时机。霜莳就慢慢等,她不急,自然有人着急。
祯明帝不知想起什么,这几日总让霜莳去给他往炼丹炉里添柴火。什么也不跟她说,也什么都不问,仿佛留着她在,只是为了引封垏进宫。
行翠来探望她,与她说了些算不上多亲热的贴己话,最后塞给她一瓶药丸,让她给祯明帝填火时,悄悄放上几粒。
霜莳也没拒绝,一一照做。
不是想帮太子的忙,听从他的吩咐,而是她若不这么做,先死的很可能就是她自己。
又过了几日,祯明帝食用丹药的次数越来越多,经常会坐在龙椅之上说胡话,醒来时会露出诡异的笑容,告诉身边人他见到了神君,神君要他继续修炼,早日登天庭与神君们把酒言欢。
可以说,走火入魔之相越发明显。
又过了几日,祯明帝连白日都会口出妄言,有时望着一处猛拜首,有时会朝着殿中的女使傻笑,身边的黄门问他需要什么,祯明帝则会嘘声:“你看嫦娥多美。”
霜莳觉得时机差不多,果真这日有人送来白纱衣裙和白色面具,送东西的人霜莳眼熟,之前在东宫见过她与行翠说过话,是太子的心腹,掌事苏嬷嬷。
苏嬷嬷直言吩咐:“官家想看嫦娥奔月这出戏,老身知晓你们不是戏子出身,但胜在容颜好身段好,只要稍稍在官家面前甩一甩袖,便算任务成功。自然跳得好是有奖赏的,你们不是一直想出宫吗,你们好好跳,回来定然会送你们归家。”
归家代表自由,这样的奖赏摆在面前,姑娘们哪有拒绝的心思。苏嬷嬷派来专门教舞的师傅,学起来倒是不难,不过相较于舞来说,更像是分成三组的人在躲猫猫。
楚卿看向霜莳,轻笑一声,点了点头。
霜莳报以微笑,这就是默契,知道接下来要做的是什么。
祯明帝神志不清,整日活在幻想里,因此最能打倒他的不是拔刀相向,而是进入他的幻想中,给他致命一击。霜莳不确定此举会不会成功,但既然已经扮上了,便没有回头的余地。
若不先下手为强,那她十有八九要走前世老路。此时一博,不管成功与否,都有七成的把握,能摆脱狗皇帝的控制。
宫内的霜莳与姑娘们苦练奔月舞,宫外的封垏也在按部就班准备攻城。
封垏抵达汴京后,先悄悄回了一趟李家。李思安被降职在家,宫中大小事一概不知,不过这已足够证明,官家已经起了疑心,封垏一旦进宫,等待他的必是一场苦战。
正在封垏决定进宫之前,檀朋派来的人将口信送来,十分言简意赅,只一句:“霜莳姑娘被人劫持,望将军谨慎入宫。”
封垏这才打消念头,并秘密探访朝中同僚,从他们口中得知,官家已完全听信李纪山与太子之话,怀疑封垏有谋反之心,并已派人在宫门口守卫,一旦封垏入宫便会被俘。
封垏打听霜莳的消息,同僚先是表示没听说,又来又告诉他人在延和殿,只是被官家强行扣留,似是守株待兔,就擎等着瓮中捉鳖。
封垏对官家仅存的一点恭敬之心荡然无存,曾经与他并肩作战的明君,如今浑浑噩噩宛如被人牵线的风筝,那他还有什么怜悯之心。太子与圣人居心叵测良久,若是江山落在他们手中,定会搅乱天下,让老百姓深陷生灵涂炭之中。
志向相同的同僚们纷纷表态,让封垏出山主持公道。封垏没有半分犹豫,开始筹备军粮征集将良。封垏在军中的名号自然响当当,兄弟们也早就过腻了被李纪山管制的日子,于是号角一经响起,十万余大军集结于汴京城外,望着封垏手中的□□,就等一声令下,攻进皇城。
宫内的祯明帝丝毫没有预料到封垏会攻城,甚至在听黄门来报时,祯明帝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将虎符直接扔给太子:“你去,赢了这场仗,这龙椅就给你坐。”
太子接过虎符,将怀中的丹药奉上,请示道:“请父皇放心,您就在这欣赏霓裳曲,待儿臣回来,亲手奉上封垏项上人头。”
太子的目光扫过霜莳,仅停留了一瞬间,便阔步离开。楚卿站在霜莳身边问:“我看这太子,似是对你有意。”
霜莳淡声道:“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像不像嫦娥与吴刚,一个痴恋夫君幻化为离人间最近的月之仙,一个死守在月之仙身旁却只能日夜砍月桂树之人。爱而不得,流传这么久的故事,都能当笑话听了。”
楚卿笑了笑:“你这学跳霓裳曲,倒生出这些感慨。罢了,你听到远处的号角了吗?像不像在为我们鼓劲?”
霜莳自然听到,她也知道太子看她一眼的深意。封垏最终还是决定攻城来救她,而太子不会轻易让他活着进城。她心里担忧得紧,只想赶紧将祯明帝吓晕,只要祯明帝拿不起剑,就不会如梦境中那般伤到封垏的性命。
霓裳曲音乍响,霜莳来不及想别的,挥动着袖子试图迷醉祯明帝的双眼,每踏出一个莲步,祯明帝越发激动,张牙舞爪地奔向她们,嘴里大喊着“嫦娥”“仙女”,那令人作呕的口水落了满地,哪还有一代帝君的正派之气。
殿外的尘嚣与呐喊声逼近,霓裳曲的鼓点越发急躁,霜莳与楚卿相视,一转身双双从祯明帝伸过来的手指边擦过,素手一抬,掀开脸上的面具,露出红艳糜霏的一张脸。
祯明帝没捉到美人,心里的欲望已经被高高抬起,颤巍巍地转身,入眼的却是两张涂满红色鸡血的脸,像是阴间的守门的鬼魅,直勾勾地望着他,那两双雪白的手伸过来,似是要掐在他的脖子上,索走他的寿元。
祯明帝吓坏了,求道求仙这么久,马上就能登极乐之所,却迎来这俩女鬼,一步一步向他走来,张着血盆大口,意欲将他吞食。祯明帝大喊着“救命”,那些看戏的黄门早就闻见殿外的刀剑之声逃之夭夭,哪还有人来救他。
祯明帝爬起来,想寻找殿门,想逃出这鬼魅之地。可惜他转了好几圈都没有寻到出口,十几个素衣嫦娥全变成鬼魅,一个个猖狂地笑着,伸出锋利的爪子,露出血盆如蛇的舌头,趴在他的腿上,他的身上,他的背后,他的头颅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