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离哑然,她似乎没想过这个问题。
恨,恨是什么她太清楚不过了,那是日日陪伴着她的东西。她吊着一口气,全靠着那滔天的恨意,才能走到今天这步。可要说是否恨魏冉,秦离反而有些茫然了。
她摇摇头,“不恨。我已经没有多余的情绪分给他了。”
曾经她把自己的心小心翼翼分给了他一点,他不要,那么将来,连恨意都不会有。
留下来的,只有对秦离而言权衡利弊后的最佳决定。而这个决定,无关爱恨。
天下就当做最后的贺礼吧,从此便不再相欠。
“对了。”她转移了话题,“你回头召谢尧进宫,让他后日进来,若有人问起来,就说我想念母家人了,量他们也不好说什么。”
兵部侍郎司掌兵部,管辖宫中禁军。禁军在手,正可里应外合,反可镇压反军,所以得禁军者,赢的筹码就会更大。
皇后之所以有胆量动用南越的军队,一来是因为她莽撞,二来,则是因为她以为秦离有求于己,秦离连带着谢尧,便代表着禁军的势力。所以,这也是沈雅宜自认有恃无恐的原因。
所以到底说魏冉思虑周全,一早便做好了准备,将谢尧送上了兵部侍郎的位置,又将令牌交给了秦离自己。可那么问题来了,这也让秦离又绕回到了最开始的困惑。
连沈雅宜都清楚禁军在其中的角色,若说魏冉不知,那秦离是万万不信的。禁军作用之大,偏还被他交给了自己,倘若他当真把自己算计嫁去了漠北,那兵部的势力就会脱离掌控,同他所想完全背道而驰。
反正如果换成秦离自己,她是万万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整出这些幺蛾子的。
当真相尚不明确的时候,有时候所见的事实未必就是事实,这是上辈子她的切身经历,也是源自她内心深处的某种声音。
所以事实到底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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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人将事实颠倒黑白指鹿为马,有的将事实掩藏,有的则将部分的事实摆出,造成一个名为真相的假象。
太清宫中,几名御医忙着为皇帝诊脉,不过几日的功夫,其面色便肉眼可见的枯槁起来,明明不过半百的年岁,看着却叫人只当做是垂暮的古稀之年。
在一旁陪侍的皇后矫揉造作得留下几滴泪,唤来太医到一旁低语,“如何了?”
那御医擦了把额上的汗,竖了四根手指,颤声道:“娘娘,不出四个月。”
皇后点了点头,“倒也无妨。”大典在即,不管是四个月还是四年,都没什么可担心的。
她旋即笑着走到皇帝跟前,将他扶起来,又招了招手,手下人会意,便将药碗端了过来。
“圣上,喝些药吧,您这病就是劳虑过重,太医说您要静养,略养一养便没事了。”
皇帝咳嗽着就着沈雅宜的手喝了一两口,扭过头来问太医,“朕近日总觉力不从心,当真只要养一养便好?”
在场的明眼人都瞧得清楚,这哪里是养一养便没事的,可太医院的人也只能顺着这话往下说,“圣上这病实属思虑忧悸,调养一阵子便可好了,只是切记过度劳累,陛下还是尽量减少政务处理的时间为妙。”
此时皇后接过话茬,“正是呢,母后不也正是这么说的么,如今太医都这么说了,您总该信了吧。”
本不提太后还好,这一提,让皇帝本来便不算好的脸色更是瞬间黑沉了下来。皇帝本不是太后亲生,政见上也向来不合,而且任何一个皇帝,被夺权夺得如今连份请安折子都看不到,还美其名曰为自己身体好的时候,都不会心情愉悦。
于是他一把甩开皇后递上来的药匙,“你们且退下吧。”
汤药洒在皇后手上,烫得其一个哆嗦,沈雅宜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她抬眼看了眼皇上的表情,也只暗自咬牙切齿,掏出锦帕擦了下手,施了一礼。“臣妾告退。”
德意看着皇后带着人下去,忙凑到皇上跟前将他扶起来,低声道:“陛下,有件事奴才不知道该不该提。”
“何事?”皇帝重重喘了口气,慢慢问道。
“据前线报,南越沈执率兵北上,由路径来看是要入都,兵部侍郎谢尧有本问沈执大人是否有圣上授意?”
“你说什么?”原本姿势还维持半倚着的皇帝一下坐了起来,眼睛圆睁,一时急怒攻心,一口气没喘上来,复又仰倒在榻上。
“你再说一遍?你给朕说清楚!”
德意‘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回陛下,南越边境守军将军沈执率兵入都,兵部侍郎谢尧来请旨询问是否有圣上授意!”
“荒唐,朕何时授意他沈执可以随便带兵入都了?”皇帝怒极反笑,脸色愈发阴沉。
沈执入都为了什么,如今已经全在明面上了。皇帝哪怕政务再不精通,但这种敏感度还是有的。
那是为了他的皇位。皇帝大概能猜出为什么太后以休息为由不让他过问政事,搞不好,这突然的疾病也是他们搞得鬼。
他子嗣中活下来的也只有太子一人,可偏偏沈氏还如此的等不及,要推太子上位。皇帝怒火滔天,挣扎着起身,结果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由德意搀扶着才能勉强走几步。
“快,召集朝堂要员,商量对策。”皇帝恼羞成怒,看着德意,“愣着干嘛,还不快去?”
德意应了一声,犹豫道:“圣上,都要宣哪些大人进殿啊?”这不赖德意不会行事,实在是因为朝中无人可用。
沈之山卸任回乡途遇马匪,客死他乡,朝中动荡,和沈氏有所牵连的人虽被魏冉换了个七七八八,但仍有漏网之鱼。皇帝无人可信,眼下甚至可以说是孤立无援。
“圣上,咱一旦传令,朝中的眼睛怕是一个都瞒不住。到时若是惊动了太后...只怕不好处理。”德意到底是常年跟在皇上身边的人,只一语,便言出了眼下最大的问题。
后宫有太后,朝堂有沈氏,连入都的兵马都是姓沈的,皇帝此时若是莽撞行事,只怕自身难保。毕竟,太子和沈执本就是为了篡位而来,又怎么可能轻易撤退呢。
“那你说如何?”皇帝面色由愤怒变为惶恐,亦或者两者皆有。
“如今南越兵马已经出发箭在弦上了,最好的办法便是有和沈执匹敌的兵马与之抗衡,那就是...”
“你是说魏冉?”
“眼下也只有王爷了。”德意垂眸,“圣上如今千万不能惊动旁人,最好能神不知鬼不觉得搬来救兵。”
“似乎也只能如此了。”皇帝咬牙,搀着德意来到案边,似乎想到了什么,“听说谢尧今日进宫了?”
“是,长公主思念家人,特今日召了谢大人进宫小叙。”
“好,南越的事竟只有他来提醒朕。”皇上似乎松了口气,语气也不再急躁,来到案边起笔写了份诏书交给了德意。“你今日将诏书给他,他是魏冉提拔的,自然知道怎么把诏书传出去。”
德意扫了一眼诏书,和秦离预想的一样,搬兵漠北,皇帝眼下是病急乱投医了。
“奴才明白。”
皇帝不耐得摆了摆手,“下去吧,朕想静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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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意办事还算利落,辰时一刻的时候揣着那封旨意来到了长乐殿外,秦离同谢尧正在殿内小叙,虽说是小叙,但德意分明听见里面伴着争吵声。
“皇帝老儿明知谢家与北萧不共戴天,居然还能让阿姐你去和亲,亏他们想得出来。”德意听见谢尧对皇帝的称呼,不觉哆嗦了一下,而里面依旧传来骂声。
“我这就去向皇帝请旨,请战漠北,明明边关太尉已经打了胜仗,偏朝廷还要做这缩头王八,我见不得那些将士的血白流...”谢尧还欲说什么,却被秦离制止了。
秦离声音比谢尧要小上几许,德意还欲细听,宫门却打开了,王乐笑眯眯得看着他,“什么风把公公给吹到这边来了?”
德意清了清嗓子,“陛下虽说身子不好,但一直没忘了殿下。我今儿是特来通传一声,除了内礼司置办的陪嫁外,陛下又亲下了一些赏赐,一会叫人给送来。”
“这样啊,辛苦公公跑一趟,我这就去通传。”
长乐殿内,姐弟二人似乎还在争论,秦离听见外面的响声,抬起一只手示意谢尧闭嘴。这时有侍女走了进来,凑上来道:“殿下,德意公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