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外之意就是这份遗诏要越早公开越好。
就在这时,随着皇帝随侍太监一声尖细的声音,“有本启奏——”
她转过头去,扬声道,“儿臣有本启奏。”
“臣有本启奏。”
两人异口同声,秦离暼了一眼魏冉,发现后者同样也注视着自己。她匆忙别开眼睛,告诫自己要冷静下来。
皇帝坐在高位上,脸色不太好看,前几日的喜悦之色早已烟消云散。最近宫里宫外的事情不少,漠北的流言,后宫的巫蛊,包括今早太后要求他将魏冉撤职。
皇帝原本的起势之色生生又被压了回去,心里自然不痛快。
他扫了一眼两人,对魏冉道,“你先说。”
“大事不好。”魏冉声音平静,全然没有出了大事的模样,“今早漠北急信,戍守将军沈刻,被凶寇生擒活捉了。”
全场哗然,俱是大惊失色,尤其是沈之山,霎时间面如土色,两眼一闭,昏了过去。
乾洺殿中一阵骚乱。
“什么?”皇帝大惊,看沈之山昏了过去,急忙道,“快,宣御医!”
一时间好不热闹,几个同沈之山交好的又是掐人中又是拍脸,生生把他给拍醒了。沈之山悠悠转醒,一想起晕过去前发生的事情,又老泪纵横了起来。
眼下他女儿在废与不废之间,偏偏自己孙子也被掳了去。本家本就单传,当时听了姐姐的话将沈刻送到了漠北,本以为没事,谁曾想。
那凶寇,可都是食人肉的生番啊。
他失了一朝权臣的气势,此时只像个担心孙子的可怜老头。
引出这一场风波的魏冉站在原地没动,面无表情,好像身边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皇帝是既高兴,也害怕,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表情。害怕的是好不容易安定的漠北边陲,转眼又变回了原样。高兴的是,那流言不攻自破,他还是真龙天子。
只是眼下,派谁去漠北,成了问题。
毕竟漠北不似南越,凶险非常。而且不论因为什么原因,从先帝那一朝开始,凡是派过去的将领,除了魏冉,都没有好下场。
其实魏冉也没好下场,这不马上就要被撤职了么。
秦离并不意外,只是略有疑惑。上一世,沈刻也被生擒过,只是没想过会这么快,快得离谱。
“可有谁愿意驰援漠北,重振我大齐国威?”
这话似曾相识。
人们不由自主瑟缩了一下,目光纷纷落在魏冉身上。
他是眼下唯一适合的人选,也是这一朝唯一在漠北赢得彻底的。
魏冉上前走了一步,却没像上次那样自请赴往漠北,而是不紧不慢道,“微臣有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几代漠北戍守边关的将领,粮草军饷都由前朝的兵部和户部支出调配,可往往前线物资无不短缺,从前些日子长公主审得六部贪墨一案便可见一斑。”他面上带笑,一副春风和煦的样子。
“贪军饷动摇我朝国本,当年镇国公一族战死沙场,并非死于外敌,而是因粮草不齐备活活困死在漠水城,却还要被冠以守城不利的恶名。至于当时各部调配发往了何处,还望圣上彻查,以安前线兵卒将领的心。否则,微臣恐怕再无人敢赴前线杀敌。”
他凤眸微眯,扫向在场朝臣。一掸袖子,跪了下来。
诸多人臣似乎都和商量好了一般,也齐齐跪下。
“微臣请求彻查当年漠北一事,还谢家一个清白,以安民心。”
“臣等附议。”
第52章 封王
秦离的身子僵住了, 神色复杂得看向魏冉,手里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折子。
无数个日夜,她算计着, 谋划着,只为等这一刻的到来, 幻想着有一天能将名为沈氏的天捅破。
然后将这乌云密布的广安城上空捅一个窟窿。
秦离抬眼望向乾洺殿金銮琉瓦的梁柱, 眼下这天, 似乎真的被捅破了一块,此时从那天空一角,似乎洒下来一抹久违的光。
她心中有一块地方似乎松动了,不自觉被那光照亮。她一直在等着名为大义,名为公道的东西, 后来才知道这东西照不亮任何地方。
那光的名字从不叫正义。
叫魏冉。
有人怀上了光亮, 有人便陷入了慌忙。
皇帝此时不知该作何表情, 心里有些慌。
谁不知当年谢家一事牵连甚广,若真下旨查了, 只怕太后也不会饶过自己。更何况, 那事自己也是有意授之。
舍了谢家, 好保住他坐得这把椅子。
皇帝脸色沉了下来, 并不愿意承认当初自己过失,只看着跪在乾洺殿的一众朝臣。
不知何时,原本遍布整个朝堂的沈氏势力, 已经不知不觉被替换了大半,清六部设三司时安插进来的人,已经逐渐融了进来,占据了不小的席位。
相对的,沈之山此时正颤颤巍巍被人搀扶着, 因着沈刻的事情受了不小的打击,已然失了气势。
而魏冉,像极了接替沈之山的新一代权臣,更年轻,却也更老练。
他面无表情,神色漠然,眼中如死水,没有一点波澜,只直直盯着龙椅上的皇帝,仿佛自己才是那个上位者。
皇帝被这盯得有些不舒服,轻咳一声,“守家国社稷,漠北战事吃紧,这事要不先放一放吧。诸卿先请起,还是商量一下该由谁来替代沈将军挂帅吧。”
没有一个人站起来,也没一人敢应声。
其中有一两个似乎犹豫了,想要从地上爬起来,却正好对上了魏冉回头审视的目光,不由腿一软,又跪了下去。
气氛冷凝,场面僵持不下。
皇帝手攥住了龙椅一侧的扶手,大喝一声,“魏冉你什么意思?战事吃紧,为了这事耽误了,你吃罪得起么?”
帝王大忌便是受人威胁,眼下这个皇帝虽不算帝王,但架子倒学了个十成十。
魏冉面上带着哂笑,一辈子都被任人摆布的主,也只能在这会发发脾气了。
他凉凉看了皇帝一眼,“陛下要看清楚形势,漠北之地甚是险峻,但却也易守难攻,耽误不了什么。眼下吃了败仗,士气不足,若前朝能为当年谢家平冤,才于战事有利。更何况——”
“之前派往漠北的将领已经折损了七七八八,眼下陛下无人可选,也需时间斟酌而定。”
此言一出,威胁之意尽显。
若皇帝真以为自己会同上次一样,自请去漠北,那只怕是想多了。
皇帝大怒,“你——是谁把你扶上这个位子来的你可别忘了!”
魏冉面不改色,笑着说,“是微臣自己。”
他朗声道,“请圣上下旨,以安军心。人证物证,和之前漠北的账面,微臣都已经整理齐备了,也不用费多少时间。”
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明白,敢情是早早便把一切都准备好了,只等这一朝。
所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皇帝也听得明白,魏冉从一开始便不是自己这一边的。
他和秦离才是一伙的。
秦离愣在原地。
眼下是魏冉重夺兵权的好时候,如果自己是他的话,绝对不会在这上面拖延。
秋天才是凶寇进攻的好时候,眼下春天,草长莺飞正是鞑子养马养兵的时候,必然不会随意进攻。若在春天取得兵权,便可趁着这个时候一举谋反,夺得天下。
为了什么呢?她心中五味杂陈。
皇帝从始至终觉得自己运筹帷幄,当初假意让魏冉同魏家决裂,得到沈氏拥泵,漠北一战后以为他成了自己安插在沈氏一族中的一枚棋子。
可结果自己才是被蒙在鼓里的,他不由把目光扫向魏鸿信,后者眼观鼻鼻观心,并不看他,透着丝心虚,似乎也有倒戈的迹象。
倒向哪边呢?
沈家,不可能。
那还能是谁呢。
皇帝冷笑道,“好一个以安军心,那朕便安你的军心。”他草草写下一封诏书,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狠狠用盖了印,丢给了旁边的内侍,
“只是光朕答应了也没用,这种大事,你还得去请太后的懿旨。”
他话锋一转,想起今晨太后的口谕,“不过太后今早也说了,这太尉的职位设立太急,职权当时也没分得太明白,有些还和别的官位冲突了,不如还是先撤了为好。你不是想查这案子么,那朕便交给你和仪鸾司。既然都已经齐备了,朕就限你半月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