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云安因此成恨,为报复为报仇,真的要与我相争,那可真是个劲敌了。你只想,陛下明知郑梦观就在长安,还放她出宫三日,不就是由着他们私会么?如此旧情未断的女人,陛下还是惯着,能得到这份深情,我太自愧不如了。”
青绵不由地叹气:“那就祈祷她能顺利离开吧。不过,奴婢还有个担心,这郑梦观与陛下交易之事原是秘密,她不知道才耐得住,她一走,陛下肯定会疑心她知道了什么。我们还答应她要保全裴家,若引得陛下怀疑我们,岂非得不偿失?”
“既是秘密,那我们怎会知晓?我一向静心养胎,不问杂事,陛下也都清楚。”韦珍惠却丝毫不担心这个:
“那个城门郎薛元朴是郑家的女婿,娶的就是郑梦观的庶姊,黄氏之女。黄氏死后,云安并未仇恨庶姊,于这对夫妇有恩,这薛元朴便早是有心报恩的。”
原来,韦珍惠的算计并不仅在内宫。怂恿云安离开是件攸关生死的大事,她必须先保自己万全,选一个合适的人担待罪责。于是,深知云安洛阳往事的她想到郑家有个庶女嫁到了长安,且就是黄氏之女,与云安大有关联。
她虽无法亲自出宫安排,却有个爱女心切的母亲范氏甘愿奔走,母女间稍通消息,便请到了薛元朴这个替罪人。薛元朴夫妻本就有愧,不忍云安与郑梦观分离,而惊悉郑梦观要为云安赴死,便都不必再去劝说,一口答应了与韦妃合作。
想到这些,韦珍惠不自禁地泛起浅笑,继续说道:“他又恰好是职掌宫门启闭的城门郎,助云安出宫,他才是关键之人,而陛下若要追查,一定是与郑梦观亲近之人嫌疑最大。”
“那这薛元朴可信么?万一陛下怒而杀之,他就不会牵扯我们来保命?”青绵大致明白,却还有些细枝末节想不通。
“我才说过,你又忘了?我们根本不知陛下与郑梦观的交易,他又有什么证据攀扯我们?薛家与韦家从无交集,他见过母亲派去的人,也只是空口无凭,陛下不会轻信的。”
韦珍惠似乎又即将完成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天时地利人和都占尽了。她忽然想,这或许才是她注定的宿命,而从前的贤德纯善,委曲求全,皆非本命。她要重新看待自己了。
作者有话要说:
韦妃究竟是怎么知道这个秘密的呢?下章解密。感谢在2020-04-15 12:25:51~2020-04-20 14:05: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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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敢远道
大暑后一日便是政事堂对策的日子,云安来不及做更多的准备,就踏上了出宫这条不归之路。她紧张,也甚至有些害怕,但命运也非第一次将她推到生死的关隘,她只有闯。
按照韦珍惠的计划,到了内朝戒严的申时,云安与素戴便以散步为由出了甘露殿。殿中宫女一向不必近身侍奉,便也无人起疑。一路行过太液池,便能望见通往东宫的崇明门,而门北有处宣慧堂,韦妃安排的引路人就在堂内等候。
云安一见,却是个面生的宫女,与她年纪相仿,不像什么行事老道的人,便问道:“为何不是青绵来送我?难道说韦珍惠害怕行动暴露,不敢用身边的人?”
这宫女倒很从容,一面捧出两身宫女统一的服饰,一面回道:“太子妃的月份大了,离不得青绵。她安排裴娘子由东宫出皇城,奴婢自小便在东宫侍奉,熟悉道路,娘子大可放心。请二位速速更衣,时辰可耽误不得。”
已到了这一步,云安并非不信,只是这次行动到底匆忙了些,她要尽量多留几分心。她细想了想,韦珍惠先前居住东宫许久,自然是熟悉东宫的,而如今东宫已经空置,避免了人多眼杂,选择这条路倒也合情合理。
于是,主仆很快换好了衣裳,一前一后,与这宫女排成一列,由宣慧堂往崇明门去了。崇明门是内宫门,距离宫眷居住的后廷不远,为避嫌疑,负责守卫的是皇帝亲率的羽林军。
眼见三个宫女徐徐行来,掌门的都尉甚是警觉,远远地便示出佩剑,又命左右横戟拦截。这是意料之中的,云安只不动声色地低下头,由那宫女前去周旋。
“这二人原是东宫的洒扫侍女,三月前因陛下登基大事借调掖庭,如今事毕,奴婢奉命送还。”
这套说辞亦很巧妙。宫闱掖庭之事羽林卫无权过问,况又事关皇帝即位,他们总不能为几个宫女去向天子核实。果然,这都尉放松了警惕,围着云安主仆端量了片刻,又查验过引路宫女的腰牌,很快下令放行。
到了东宫地界,云安心里沉稳了许多,跟随着加快了脚步。临近宵禁,各处不大见人,一路循着宫墙幽径,只遇见三两个下职的小黄门。她们顺利地抵达了延福门的偏门。
云安先前几次进东宫都是经由延福门,她还记得,这是东宫的正门。而偏门也一样,都与皇城的夹道相连,夹道尽头就是大宁坊的第一横街,是宫外了。
“奴婢只能送娘子到此,过了这道门自有人接应,他会将娘子安然送出长安城。”
“偏门之外就没有禁军么?我又如何识别那人?”虽然宫外近在咫尺,云安也不敢大意。
宫女依旧笃定,扶持云安走到门槛前,说道:“如今东宫无主,守备不比从前,这时辰正门正在换防,只要不闹出动静,便不会惹人注意。那人是太子妃亲自嘱咐安排的,他驾了马车,娘子沿夹道过去即刻可见。”
如此听来倒也周全,云安打量了少时,也寻不出什么破绽,便应了,回头拉过素戴,跨出了宫门。夹道僻静,天色转暗,她们仍旧低头收敛而行,不过片刻,果见一驾轻车歇在道旁。
“云娘子?可是云娘子?”
就在云安犹豫着要如何上前接洽,车舆内忽然先跳下来一个人,且其身形、声音都有几分熟悉——“是我!薛元朴!”
薛元朴?!韦妃安排的人怎会是他呢?在看清这张脸孔后,云安惊得浑身一颤。可薛元朴是清楚详情的,看云安惊恐不已,却也来不及多说,忙示意素戴,将人推上了车。
车驾直奔夹道尽头,颠簸着很快驶入大宁坊横街。这时,宵禁鼓声响起了。
云安并非完全失去了意识,只是那一瞬间,一个重大而迫切的问题袭上心头——韦妃既能将薛元朴牵涉进来,又未明说,那便是为自己留了后路。恐一日东窗事发,薛元朴就成了替罪的傀儡。
云安恍然失色,这才明白自己终究是草率了。她固然是出了宫,固然是想到了父母的安危,却还是百密一疏,忘记韦珍惠是个熟知郑家往事的人。
“薛姊夫!姊夫!你停车,快停下!!”
云安再也坐不住了,拍打着车壁大喊,两只眼睛胀得通红。前头驭车的薛元朴却似听不见,挥动马鞭,愈发加速前行,他要赶在八百下宵禁鼓声落下之前冲出城外。
眼见无法阻止,云安胸口急痛,这滋味一点也不比知道郑梦观将死的消息好受。若为挽回郑梦观一人的性命,而害了薛家满门,甚至连郑澜母子都不能幸免,那她又有什么面目去见郑梦观?
这样的代价,云安担负不起。
终于,疾驰的马车渐渐缓下来,停在了北去的官道旁。
云安冲下车,跌撞着艰难站稳,望着一脸坦荡的薛元朴,千言万语挤在咽喉,只逼出一句:“我要回去!回宫去!”
薛元朴长长一叹,虽忧切却坚定:“澜儿平生最愧疚的就是你与二郎夫妻分离,我们总想找个机会报答你,如今便正好。宫里的事薛某不懂,但薛某毫不后悔。”
“那薛家怎么办?阿姊和孩子们怎么办?”云安哽咽不已,吐一个字心口便抽痛一次,“韦妃没有告诉我她找了你,她是要把所有罪责都推到你的头上,这样不值得!”
薛元朴摇了摇头,反却笑了:“除了你,没人能救二郎,难道要我们看着二郎赴死么?你这一去,也是抛家舍业,无法周全,相比之下,薛某所为实在不堪一提。云娘子,你不能再犹豫了!”
是啊,再难承受,当真也回不了头了。
云安一时怅然,又陷入了一种进退两难的绝望,而这绝望又是她不能支配的,她没有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