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态度,再一次让郑梦观感到羞愧。
但,也记不清有多少次了。自他们成婚初见那日起,云安动情得比他早,付出得比他多,每每言辞举动出人意料。是云安改变了他,让他知人情,让他体冷暖,让他明白,这世上还有比男儿志业更值得珍爱的东西。
可是这小丫头,不知为一句“愿意”而受了多少委屈啊。
眼见郑梦观又不说话,只差在脸上写上“愧疚”二字,云安哪有不明白的?可是总囿于旧事,那便永远也绕不出来了,实在不必,也乏味得很。
“你还不知,我也因祸得福了呢。”云安扬起面孔,一抬手拍在郑梦观臂上,“我和我娘和解了,她一直都最爱我,如今再也不会像从前那般掩饰。还有裴家兄妹,一个个也都醒悟了,前嫌尽释,一家子都很和气。”
“那就好,就好。”郑梦观尚未完全转神,但眉宇间已渐渐舒展,他的情绪如其步伐,紧紧跟随云安。
“那你呢?许久不回家,可知家中情形?濡儿好不好?她也到了及笄之年,有没有为她议婚?”
“大哥有家书寄来,一切都好。不过也没有特别提到濡儿,想是尚未给她议婚。若是她知道你也在长安,肯定坐不住了。”
“那你可别告诉她,她要真来了,必得拽着人哭上三天!”
“她大了,该不会那么爱哭了吧。”
说起这些轻松的事,两个人不觉就像回到了从前。时下春盛,香风拂面,无边光景,天地间处处新貌,一切残冬旧迹都被藏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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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晚来急
郑澜在城西民宅安顿下后,云安又去过几次,自然也见到了郑梦观。二人相处的情状愈发融洽,但谁也没有越过那一点分寸,昔日夫妇只犹如故友般。
这一日,恰逢薛元朴抱着幼子庆奴来探郑澜,一家三口乐享天伦,教云安与郑梦观一旁看了,都不禁流露羡慕之情。云安心底窃想,若她不曾离婚,想必也该有个孩子了。
郑梦观不动声色地看着云安,心里亦作此想。
“公子!公子!”
忽而一阵疾呼,门下闯进一个仆从模样的人,行色匆促,进院望了一眼,只往薛元朴脚下跪倒,开口就道:
“朝廷出了大事了!今日陛下宣诏禅让,传皇帝位于太子了!这时候,即位册文已经颁布天下了!”
这突如其来的,改天换地的消息,让院中众人俱都一惊,而最先回过神来的,不是薛元朴,而是早被韦令义提点过的郑梦观。
“姊夫,新君即位,诸事繁复,宫禁之内必定严防,你是城门郎,这时候恐怕不能不在。”
“是是是,小奴就是奉了家翁之命来叫公子赶紧回去的!”
薛元朴岂不知自己的职责重大,但想来又问:“那父亲知道我在哪儿了?是你告诉的?”
“没有没有!小奴哪里敢多嘴,家翁只以为公子会友去了。他如今也无暇多管,换了朝服备着进宫朝贺,不过吩咐小奴而已!”
薛元朴松了口气。
他这个城门郎不过六品,虽则职掌宫门启闭,日日守在皇城脚下,却也没有资格参与机要。这一下天降大事,他是要紧张些,但所能做的,也还是守好宫门。
于是,他仍气定神闲地与郑澜解释,抱过儿子,又与郑梦观、云安致意道别,这才随那小奴离开了。郑澜望着丈夫的背影,无奈一笑:“他啊,都是三个孩子的父亲了,有时还是这般不分主次。”
“他不是不分主次,只是于他而言,你们母子平安才是大事嘛。”云安笑着走向郑澜,“阿姊,恐怕我阿爹也要进宫,我须得先回家看看,改日再来瞧你。”
“好,路上慢些。”郑澜自然明白,颔首转脸,将目光递给郑梦观,“二郎也回吧,你到底有军职在身,也防着有人传讯。”
云安要走,郑梦观自也留不住,可长姊的意思,他更能领会,点了点头,对云安道:“一道走,我送送你。”
前几次来,郑梦观都是同她一起离开,但这回,云安却隐约有些迟疑。直到二人出了宅门,她终究婉拒了郑梦观:“阿姊说你军职在身,今天就别送了。”
“云安,我不是告诉过你了么?我在长安并无职分,再大的事也轮不到我。”郑梦观就和方才的薛元朴一样,眼里的“大事”就只有心爱之人,但他也不难看出云安的神色有异,缓缓又道:
“难道太子即位,于你,有什么不同么?”
郑梦观问得小心翼翼,实则心里已有猜测:龙首山初见云安,李珩冒雨赶来,将她紧紧抱在了怀里。
“太子他!”云安忽然一急,因这话正中了她的心思,却又掩饰,目光闪躲,“他和我能有什么?从前没有,现在也无!”
诚然,云安的反应只会让郑梦观更加担心。
他顿了顿,双拳捏紧,心里抉择着,终是说破:“那天大雨,你困在龙首山的山道上,他赶来接你,我都看见了。云安,我明白你不愿意,但是不是碍于他的身份,不敢有违?”
云安惊而抬头,两眼透着惶然,既为郑梦观再一次说中了她的心思,也为这人原来那么早就出现在自己身边了。
“不,你不明白!你自作聪明!”
云安却仍是倔强,说罢转身,拉起马儿的缰绳便要走。郑梦观哪里肯放心,也不及再去思索,抛了所谓分寸,一把将人拽回来,然后按进了怀中:
“就当我自作聪明!那你呢?你就擅长说谎吗?云儿,只要你点头,给我一个机会,我必定拼尽全部和他争!”
久违的怀抱,久违的称呼,令云安躁动不安的心渐渐冷静下来,耳畔唯闻这人蓬勃的心跳。
“从前,他是亲王,我是白身,后来他成了太子,我不过区区边将,现在他是天下之主,我依旧远远不能同他比肩。可是,我不是毫无机会,只要你信我,再信我一次!”
郑梦观轻轻抚着怀中人,语气温存,像是在哄劝哭闹的孩童,却又是无比坚定的,犹若盟誓。
“你的全部,你的身家性命,就足以和他争了么?你怎么争得过?我信你就行了?”云安不觉落泪,泪珠划过清净的脸庞,一颗颗渗入郑梦观的衣襟。
“他将阿爹升任京兆尹,将我们一家接来长安,就是为了要我名正言顺地进宫。他早有安排,我再不愿,也不能不顾父母的安危。如今若被他知晓你在长安,他又岂能容你?我不想!不想牵累父母家门,也不想连累你!”
云安果然是这样想的,可郑梦观听来却只有高兴,高兴云安在乎他,也便就是点了头,愿意给他重新开始的机会。
“别哭了。”郑梦观缓缓扶起云安,眼色透亮地朝她发笑,“云儿,再有旬日便是四月初六,你十七岁的生辰。去岁的我错过了,这一次都补上,好不好?”
话端忽然转到生辰上,倒是出乎意料。云安收住了泪水,略显怔然地看着郑梦观:“你还有心思过生日?”
“嗯!”郑梦观笃定地点头,“云儿,事有轻重,也有缓急。总之,你信我!”
……
皇太子继皇帝位,顺理成章且堂堂正正,可皇朝立国百载,皇帝禅位还是头一回。
即位册文颁布的次日,新君李珩便下了一道制书,改元贞庆,以载德十年为贞庆元年,并大赦天下。第三日,于外朝含元殿举行登基大典,在京五品以上官员皆入宫朝贺。同日,下旨崇尊退位的载德皇帝为太上皇,追尊已逝的昭明德妃为昭明太后……
新皇即位的一桩桩大事就这般如火如荼地铺展开来,但传到云安耳中,不过只余忧心。纵然郑梦观许下重诺,她也不能不提心吊胆,生怕下一刻,一道封妃册文就送到了面前。
皇帝纳妃可比太子纳妃容易多了,不但不会受人限制,而且充实□□,承续宗庙,是祖制所定的名正言顺。于是,云安忽然解悟了,李珩给她时间,让她慢慢接受,这实则是李珩自己在等,等登基为帝,金口玉言的一天。
没过两日,到了四月初五,因后一日是云安生辰,为怕家中庆生,她与郑梦观便约在这日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