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孟锦说,你在习字,很不得法,我眼下不忙,明天我书院休沐,我上你那里看看。”
孟春真想跳脚,伊呀的发作一通。这孟锦怎么也成了爱嚼舌根的主,自己本来就写不好字,在纪二面前肯定连笔都握不住了,记得小时候纪二还嘲笑过她。她一时如一只斗败的公鸡,耷拉着头幽怨的说:“那麻烦纪二哥了。”
纪二见一直趾高气扬的孟春蔫蔫的,心里突然很舒畅,眼下见四顾无人说:“五月初一我们一起去大姑母家,我娘那天初一一大早先要去铺子转转的,大嫂如今这样子应该不会去了。”
孟春应着说:“好的。”
第二天,天气真是好,辰时刚到太阳就已经能打到整个院子了,张妈妈和两个小丫头把三个主子的床铺拿到太阳底上翻晒。孟春朝着窗口练字,今天她情绪不稳。被子没有放到院子里多久,就刮起风来。风有点大,外面的响声总让孟春时不时抬头,唯恐风带翻了那些挂在竹杆上的被褥。
秀秀过来:“姑娘,你今天怎么了,眼睛老往外瞟。”
“我怕被子被风吹了。”孟春说。
“你今天就写了两字,你有什么想头?”秀秀问。
“没有。”孟春提笔磨蹭。
外面小丫头叫起来:“二少爷来了。”
孟春听到声音,忙将刚才写过两字的那张纸揉搓成一团,重又拿过一张新纸铺垫好。天青色的滚边长衫,在孟春眼里犹如太阳恍进。阳光下的肤色如春日里的芽苞,闪着光,一掐就能透出水来,孟春不自觉的咽了口吐沫,心想自己还是改不了小时候那手痒的毛病。
纪二走近,额头有细微的薄汗:“纪二哥今天外头很热吗?”
“没有,只是走的有点急。你这段时间写的字呢,拿出来我看看。”纪二少爷拿出官学里先生的姿态。
“给阿巧煎药时都当火引子用完了。”孟巧打起马虎眼来。
“那你就现在给我写几个。”纪二撸了撸双袖,走近孟春。
孟春僵硬的提起笔,写了自己的名字,这两个是她写的最得心应手的字了,以往跑镖或打散工记工时都会卯上孟春这两个字眼。
“跟小时候写的差不多,这几年没怎么长进,不过不要紧,你又不用靠这个撑门面。”纪二淡然道。
孟春忽然有股气直冲脑门,这个戳人心窝子的,刚才阳春三月的芬芳也随即消失了。孟锦见她小脸都嘟起来了,笑道:“你将来自有替你撑门面的,如今打发打发时间学几个字是好的,不过不用忘寝废食的折磨自己。”
孟春想想也是她家孟锦将来自会替自己撑门面。
纪二随手接过孟春的笔说:“握笔要指实掌虚,执笔在指,运笔在腕,你看仔细了。”孟春看到一双修长的手,骨节分明,连指甲与手指的□□处都看着充实的透着一股引诱,孟春觉得自己不能活了,真想用指尖去碰一下。
“看好了吗?“纪二递笔抬眼看她,眼前的孟春两眼弯弯,眼皮低下是两潭深泉,看一眼都会荡漾进人心里。
孟春接过笔小声的说:“好了吧。”孟春边写边默念纪二刚才说过的话,眼里是他的手指,想着美好的东西写出来的字果然美观了不少。
纪二说:“这样写着还行。”从怀里取出一叠大字,“这是我抽空写的,这些字适合你写,每天练个一柱香的时间也够了,如果无趣了跟张妈妈说,让管事给你套辆车,你可以去逛逛东西大街。”
孟春说:“我知道了,谢谢纪二哥了。”孟春以为纪二这样完事了,也该回去了,谁知他找位置坐下,从怀里抽出一本书,在桌旁坐下了。
“看着我干嘛,你照着我的写一张吧,从第一张写起。”纪二拿着书却把眼光瞟向孟春。秀秀奉了茶又退去出去。
孟春拿出第一张,“风、火、雷、雨、雪……” 孟春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这不是个孩童启蒙时要学的字吗,像她这种也该写写“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这类文雅一点的。
“这些字看着务实,我觉得适合你。”纪二底着头,说完轻轻啜了一口茶。
孟春心里叹气,怪道难道像表姑娘这样神仙般的人物才配风花雪月,自己这辈子就该和天气打交道。一个和天气打交道的人朝着窗口练字,一个丰神俊朗的在不远处看书喝茶。
秀秀从门口看进来,觉得这一方屋子,姑娘和少爷,此时真叫是个世事安稳、岁月静好。
十七
初一那天孟春依然起的很早,天气虽不如前两天晴好,但也不是刮风下雨的懊糟天气。一套拳打下来,看辰光还早,打算先去园子溜溜,然后跟杨姨说一声,自己和纪二一道走。
院子里遛好,从杨姨房里出来,孟春和孟巧让秀秀从头到脚整措了一翻,一直站在窗下念书的孟锦也在一旁侯着了意思是可以出发了。孟春见纪二还没有动静,就打发孟锦的小厮长元去看看。
长元跑得气喘吁吁,回来说:“姑娘,二少爷身边的长生说,二少爷一早就说去大姑奶奶家了,还没上你屋里?”
这时张妈妈从屋外进来说:“我半个时辰前,去厨房里还碗碟,看到二少爷和表姑娘往正院走。”
孟春不知自己该如何起身,门外响起苍耳的声音:“阿春,还没走吗?”
然后是玉竹迈步进了屋子:“我哥哥说来碰碰运气,说不定你们还在,果然,哥哥料事如神。”
孟春说:“纪二哥说好和我们一起走的。”
“这个时候还不走,要等到什么时候,我们小辈,到了饭点才去,会很失理的。”苍耳说,“再说不定纪二走了呢?”
纪世轩到的时候,孟春兄妹和苍耳兄妹坐在花厅里喝茶。孟春双手握着精致的绿釉杯盏,正专心地听着苍耳绘声绘色的讲话。此时的花厅也不是一个雅静的地方,待纪二和表姑娘走近,在座的几位才注意到。
孟春一直觉得纪二是个自带光圈的主,而雅清姑娘也自有光圈,两个光圈走在一起是浑然一体的美好,孟春自认自己是个极富有成人之美的好善之人,她觉得自己早他们一步来候府是正确之举。
其他姑娘和少爷都是跟自家主母来的,老太太今早身上不太平由二姑奶奶陪着,就让表姑娘同纪二一道来了。
裴雅清说:“我们去佩容姐的房里吧,宝灵宝莲她们应该都在。”
“我们刚才是在佩容姐的房里,见人多了,就出来了。”玉竹说。
孟春低头打量着绿釉杯盏的纹路,纪二在她的身旁的位置坐下,孟春感到一股子不可理喻的冷肃。
裴雅清没有坐,她和丫头一起去了乐佩容的院子。刚才四人坐着其乐融融,多了个纪二感觉就完全不是刚才那么回事了,连多话的苍耳此刻也闭上了嘴。
孟春这人最见不得冷场,然而现在自己面对冷脸的纪二又找不出话来,只能说:“我去找孟巧。”说完起身。
玉竹也站了起来:“我跟你一起去。”
其实大家都知道找孟巧只是一个借口,孟巧和纪四在一起,最安全不过。孟春同纪玉竹在候府的园子里闲逛,孟春是一张陌生脸庞,园子里的其他客人都频频投来打量的视线。
被打量多了,孟春同纪玉竹说:“还是回去吧。”
玉竹说:“今天好多府上的夫人,肯定都以为你是我未过门的嫂子。”说着更亲妮的挽住孟春,“要是你真是我嫂子那该多好,要不你坐实了吧。”
孟春说:“不许胡说,我在这里虽然得杨姨和纪伯怜爱,但决不是我永远的安生之处。连话本子里都讲门当户对,像苍耳哥应该配京都里的闺阁小姐,嫁过去是少奶奶,回娘家是姑奶奶。我呢,等孟巧咳疾冶好了,孟锦学业有成,我就带孟巧回西梧山,那里还有我的两间老屋和三亩良田。”
“这里不好吗?“玉竹问。
“这里有泼天的富贵,现在的生活是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现在我们姐弟妹妹还小,终有一日要长大,总不能一辈子靠着杨姨他们。孟锦出息了自立门户,如果没有出息就跟着我们姐妹回去。”
“话虽是这个理,但你没想着,在这里找个夫婿。“玉竹把脸靠近孟春的耳朵。
孟春感觉耳朵痒痒地,心里却一片清明:“我大晚上的好几次被正院三婶那边的吵声惊醒,这姨奶奶也好正经夫人也好,我觉得到这大户人家做女人真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