嘲笑。
意料之中的诡笑。
司墨没有看云祁一眼,但就现在的局势,傻子也能看出来他说的就是云祁的下场。
祁千遇着急地望向云祁。
云祁低着头,任由刀剑摆布,没有任何要反抗的苗头。
司墨一向最会猜人心思,只用透过祁千遇的一双眼,就能知道她正在想什么。
比如现在。
“他不会反抗的,”司墨似乎是在解答,他嘴角勾起,再不似从前那般纯真:“少主下过令,只要醒来的不是她,就要把这具身体,锁在殿中。如果云祁敢私自放你出来,他的这条命,就不用留了……果然,少主真的很会看人,云祁这家伙,看起来寡情薄义的,因为你,竟然连命都不要了。”
现在祁千遇终于算是明白,云祁的“唯一一个想让我活着”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在这里,他从来不曾真正掌握过自己的性命。
为了保护祁千予,他可以战死,因为祁千予的需要,他可以义无反顾地去赴死,甚至他还会因为祁千予的一句命不该留,在做了自己认为正确的选择后,没有余地的冤死。
只有祁千遇,这个冒充了他少主许久的人,让他不要死。
那句话,云祁一直记在心里,即使祁千遇的初衷是想让云祁留着命来救她。
但如果面对绝境的是祁千予,那么云祁,就只有战死到最后一刻这一种选择了。
司墨敛了笑,冷冷地下令:“动手。”
他的声音很冷,像北极的冰川没有温度。
他从来没有用这么冷漠的声音说过话。
感情从来都是司墨最好的武器,无论是在撒谎撒得一套一套的时候,还是本性毕露好心解惑的时候,他总是将说话的语气控制得自如,从来不会像现在这样机械,无情,不参杂一点点私人情感,假的也没有。
锋利的长剑交叉在云祁的喉前,他的身后有两个人在顶着他的背。
一声令下。
那两人握剑的手同时蓄力向后拉动,两道触目惊心的血口顿时就出现在了云祁的脖子上,在他喉前一点交汇。
鲜血成喷射状洒了一地。
“不要!!!”祁千遇几欲冲出去阻拦,却都被述白拽回到自己怀中,牢牢地蒙住她的双眼不让她看这一幕。
“千千,别看。”述白蒙着她的眼睛,声音里尽是隐忍。
“不要啊!云祁!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祁千遇闷在述白的怀里,双手紧紧攥着他胸前的印着金色兰花的白衫。
她满脑子只剩下了对不起。
云祁倒地的样子在她眼前挥散不去,一遍又一遍地在她眼前重复上演。
在这个世界里,祁千遇第一次感觉到了绝望。
在客栈里被包围没出路的时候她不觉得绝望,被追杀被逼到悬崖命悬一线的时候她没觉得绝望,在泛星庭云祁伤痕累累不敌对手的时候她也不曾觉得绝望,唯独这一刻,当云祁被司墨下令杀死,倒在血泊里的时候,她看到了一片黑暗。
司墨在她心里存留的最后一丝希望,也随着云祁的死亡而破碎。
是她看轻了司墨这个人,她看到了他的心机深沉,手段残忍,却没有看到他的冷漠绝情,还有铁石心肠。
云祁被利剑割喉后并没有立刻倒地。
在那之前,他用最后一丝力气,把目光投向了司墨。
云祁哥哥。
司墨小的时候最喜欢这么叫他了,那时候,司墨几乎无时无刻都在粘着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变成了现在这样?
小时候的司墨,小小的一只,单纯得让人想把所有美好的东西都送给他。
路过栗子铺,因为没有钱,司墨只能痴痴地望着香喷喷,新鲜出炉的糖炒栗子,将那个香味铭记在心中。
他练功的时候,司墨就羡慕地乖坐在一旁看着。
执行任务的时候,司墨就会独自坐在小院门前,整日整夜地等他回来。
日子一久,感情也就深了。
对于那些迫害过司墨,逼得他差点成为野兽腹中口食的人,云祁曾暗自下定过决心,要让那些人千百倍的奉还回来。
只是还没等他为司墨报仇,司墨就已经开始变了。
变得不喜欢表露感情,变得开始迎合别人的心意。
司墨让少主教他谋术,说要亲自手刃仇敌。
从这时候开始,他在司墨的心里,就已经变得没有那么重要了,云祁哥哥也逐渐变成了云祁这家伙。
他很想念小时候那个依赖他的司墨,虽然没有能力,却对每一个人都是真心,就像毫不知情,真心付出的祁千遇。
云祁这短暂的一生,以保护少主为己任,守护司墨是他唯一属于自己的选择,也是他唯一未能实现的遗憾。
让司墨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他总觉得有自己的一份责任,如果他对司墨再好一点,陪他的时间再多一点,他是不是就不会变成这个样子了?
满载着遗憾的泪水从云祁那开始瞳孔扩散的眼眶里溢出,滑过高挺的鼻梁,滴落在冰冷的砖面上。
直到云祁死亡的最后一刻,司墨都没有看他一眼。
至始至终,司墨就如座钟一样稳在那里,即使知道那个曾经对他最重要的人就在他的身边死去,他也仍然无动于衷。
明明知道那个人有多么想他看他一眼,也狠下心,连个余光都没有给过。
“司墨,你还有没有心!云祁对于你而言,难道也和你随手杀掉的那些人一样吗?!”回过神来的祁千遇并没有逃离出上一幕的悲伤,她的挣开述白的怀抱,疯了一般地指责司墨,却一眼也不敢去看地上云祁那尚有余温的尸体。
司墨冷冷地直视着前方:“这是少主的命令。”
“少主,又是少主!她让你去死你也去死吗?!”祁千遇近乎发狂。
为什么他们都要这么听从少主的话!
为什么人命在这些人的眼里就这么的不值钱!
为什么!
祁千遇的眼睛发红,细密的血丝已经布满了眼白,包裹了她黝黑的瞳孔。
如果不是述白拦着,她真的会冲过去一剑捅死这个冷血无情的家伙。
“我会。”司墨目光一动,眼神开始失焦,声音就像被人扼住喉咙一般沙哑。
司墨真的会这么做。
如果祁千予让他死,他绝无二话,甚至心甘情愿。
祁千遇说他没有心,指责他无情,可司墨自己却并不这么认为。
他的胸口微不可见地上下起伏着,嘴唇也惨白毫无血色,云祁死亡带来的锥心之痛,在现在才卯足了后劲,一股脑地侵占了司墨所有的感官意识。
司墨永远都记得,十多年前,就在他以为自己就要被狼咬死了的时候,那像神仙一样突然出现从野兽嘴里救出他的人,是云祁。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云祁是他活下去的唯一希望,云祁就像是一尊神,屹立在他可以仰望到的最高处,眷顾着他的整个人生。
刚被救回来的时候,他伤口感染,发了好几日的高烧,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云祁正在用冰水浸透毛巾,在他身上来回擦拭,小心翼翼地避开了满身的伤口。
那是是腊月寒冬,云祁的手在冰水里浸得紫红,即使生了冻疮,第二天他也要照常持剑习武。
这是司墨最感动,也是记忆最深刻的一点。
云祁被他视若神明,而这个神明却不像庙里供奉的那般离他很远,每当看到近在咫尺的神,司墨都觉得周边幸福地冒起了泡泡。
小时候,司墨最喜欢吃糖炒栗子,因为没钱,每回只能蹲在路边偷偷嗅几丝香气。
稍微大点,云祁开始执行任务赚钱之后,每一次途径板栗铺子,他都会记得给司墨带一份甜板栗回来,司墨也会乖乖地守在门口,数着他回来的时间。
因为云祁太好,日子太幸福,司墨一度忘记了他的仇恨,甚至生出了不想报仇的想法。
直到有一次云祁执行任务负伤回来,司墨才知道,他的少主,是祁皇后之女,燕国皇室内有一波人正处心积虑想要除掉她,而云祁就是为了保护少主而受伤的。
所以从那之后,司墨重新拾起了复仇的担子,开始和少主学习谋术,更是为了能帮云祁分担更多。
他摒弃了所有的感情,让自己变得冷血无情,毫无破绽。
逐渐对云祁的疏远,也让云祁走下了他心中的神坛,让他以为复仇才是第一顺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