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姐久年不归,却这么快便对朝中势力如此明了了。”尚如卿放下唇脂,笑笑道。镜里涂上唇脂的她又恢复了花般年纪的女子该有的美好。仿佛她扎起长发,穿上铠甲手执武器在黄沙飞扬的战场上厮杀不过是场梦罢了。
“这都多亏阿雪。他轻功好,可以到处去。”
“说来我确是没见到二姐夫。”
“他还在外面忙着搜集消息。你此去有把握么?”
尚如卿苦涩得笑了笑,“不知道。他既然想见我,我便去见他。我想,把话都说开对彼此也好罢。”
尚如芝替她插好珠花头饰,低垂着头,声音幽幽传到尚如卿耳里:“那便去吧。”
尚如卿伸手去握住尚如芝的手,笑道:“二姐不必担心。他不会对我怎样,也不会对将军府怎样。若然他真要做什么,我亦不会坐以待毙。”
“去了一趟边关,你这丫头倒是越发大胆了。别忘了,他如今身份不同,该忍的时候还须得忍。”
尚如芝的话尚如卿当然不能不听,可她也知道自己不是能忍受的人。一切准备就绪,尚如卿便跟着王仁一同进了宫。
不管历经多少风雨磨难,皇宫的恢弘壮丽却一成不变。步入宫门,尚如卿已经能感受到宫内散出的压抑又凝重的气氛。巡逻的卫兵多了好几拨,宫娥和宦官也神色紧绷,来去匆匆。
王仁带着尚如卿一路深入,沿途遇到的人都恭恭敬敬向王仁行礼,喊他一声“王将军。”
尚如卿不禁开口揶揄王仁:“原来王都尉已经升官,恕我之前无礼了。”
王仁走在尚如卿后面,听到尚如卿在取笑自己,心情有些烦闷。
她倒一点也不在乎,还有闲情揶揄他。完全不知道季淮冽看到她的断发时是什么模样,也不知道季淮冽以什么心情去见她。瞧她那模样还当是在踏青游玩,半点不安紧张感都没有。
这个女子当真没心没肺,不懂季淮冽如此执着于她的理由是为了什么。
见王仁一副如临大敌的郑重,完全不理她,她也不再说话。近到御书房,尚如卿双手止不住得颤抖起来,脚步也有些沉重。她忙将手收进着斗篷里不让王仁察觉到。
在尚如卿回府沐浴换衣时,王仁已经派人先行到宫里知会过季淮冽。得知尚如卿平安归来,季淮冽的心情一时很复杂。
他此时待坐姿端正得倚在铺着飞龙入海的锦垫椅背上,目光直直盯着手里用红绸扎整齐的一束头发,像是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也没注意到被梦鱼追着到处逃命的红玄。亦没听进它凄厉又阴阳怪气的喊声:“救命,救命,王爷救命!”
直到有宦官进来通告,说王将军与卿小姐进宫面圣来了。他才猛然回神,忙叫人喧他们进殿。宦官领旨一溜烟跑出去喧人。不多一会儿王仁便带着尚如卿一同进了殿门,穿过水晶隔帘,来到他所在的内殿。
王仁下跪叩礼,尚如卿却木头一般站着。目光直直落在季淮冽身上,不卑不亢,冰冷疏离。
眼前的男子穿着代表尊贵身份的明黄金龙袍,头系双龙戏珠的玉冠,坐姿笔直端正,神色威严。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却缱绻温柔,深幽不见底。教她心头猛地一紧,呼吸竟变得急促起来。
他微微抬手,对王仁道:“王将军辛苦了。你且退下吧,朕想与卿小姐单独聊聊。”
王仁有些迟疑:“圣上……”尚如卿身手不凡,如今还挂着半个“将军”之职。万一她趁四下无人,挟天子以令诸候,后果不堪设想。
季淮冽却像没能明白王仁的迟疑般,又缓声道:“下去罢。”
或许他明白,但还是选择了这样的做法。
王仁也曾多次劝说季淮冽,不必在尚如卿身上费那么大的心思。天下如此之大,还怕找不出比她更好,更适合他的女子么?况且比将军府更好的助力也不是没有。然而在这个问题上,季淮冽就是撞死在南墙也不愿听他半句劝。
王仁是真的非常不明白,除了她的出身之外,还有什么值得季淮冽如此用心如此偏执?莫不是尚如卿给季淮冽下了降头或使了什么令季淮冽着魔的巫术?
针锋相对
君命难违,王仁最终还是退下了。偌大的内殿只剩下季淮冽和尚如卿,还有已经安静下来的梦鱼和红玄。
梦鱼似乎是追累了,翻开那毛茸茸又松软的肚皮,倒躺在兽形暖炉旁边,呼呼大睡。没有追命杀手,红玄也飞回到它的木架子上,望着尚如卿喊:“卿卿,卿卿,心肝宝贝儿!我好想你,好想你……卿卿……”
季淮冽嫌弃得瞅了红玄一眼。红玄似乎感受他射来的凌厉目光,立马低头用小喙啄着自己被羽毛遮住的脚爪子,不敢再吱声。
两人之间一时无语,都不知道该向对方说什么。还是季淮冽率先打破了这微妙又沉重的氛围:“你瘦了。”
尚如卿没有说话。两人隔着有段距离,他赤/裸的目光让她十分不自在。那种高高在上的谈吐还有姿态仿佛都在无时无刻告诉她,眼前的男人不是安王季淮冽,而是御玄帝。
他见尚如卿无动于衷,又想起王仁带回她断发时一同捎来的话语,心中没来由去一阵疼痛。他起身缓缓步到尚如卿身旁,伸手想碰碰她。她却像闪躲什么不好的东西般迅速躲开,让他心中又重重一沉。
季淮冽用极轻极柔极低的声音问她:“不是真的,对么?你只是怕我拦着你,你才会让王仁带那些话回来,是不是?”
尚如卿倏而抬眸,直视季淮冽的眼睛。她清澈的双眸不带任何疑惑和犹豫,澄净明亮像一对上等墨玉。她与季淮冽隔开一段距离,语气冷淡凉薄:“我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没有打发王仁和你的打算。我不想嫁给你,不想当安王妃。”
季淮冽不怒反笑,频频点头:“我知晓。所以你不用再当安王妃,日后你便是后宫之主,是我的皇后。”
尚如卿越听眉头皱得越深:“季玄雅,你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
“我……做了什么?”季淮冽不大明白尚如卿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对我有所隐瞒,不是么?明知是玟王杀了我父亲,你却不告诉我。捉拿玟王的事你也不曾提及。就连小时候你会被萧太后灭口的事都未曾向我言明。到现在你还追捕御轩,软禁我的家人。你究竟想干什么?”
“我没有隐瞒你。”被尚如卿误会让季淮冽顿时失了往日的从容。他的声调也禁不住提高:“我只想让你快快乐乐,无忧无虑的做自己,做我妻子。那些事都交由我来操心,我来处理。你只要接受这一切就好。我也没有软禁他们,只是担心你不会来见我,想有个保险罢了。”
“你觉得我现在开心快乐吗?”尚如卿瞪着季淮冽:“我看不清你,季玄雅。当着我的面说好听的话,背着我又做了那么多事情,我觉得你很可怕。”
“我可怕?”季淮冽难以置信得看着尚如卿。
“是。你的所作所为让我觉得你很可怕。你为什么一定要坐上这个位置,为什么一定要与自己的兄弟互相残杀?”
“我只是拿回本属于自己的东西,有什么不对?”他费尽心思,隐忍多年,不惜屈膝投奔季淮宇,计划部署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和她,她竟然说他可怕?季淮冽受到了相当大的打击,面色神情都显得有些扭曲。他凝视着尚如卿反问她:“我只想让你拥有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难道有错么?”
尚如卿心里也揪成一团。他那副受伤的模样教尚如卿心里难受得像悬在一根针尖上般,刺刺地疼。她深吸一口气,回望着他,一字一顿道:“你说想让我拥有这世上最好的东西,可却从没问过我想不想要。你并非想给我这一切,而是你不甘如此,想争一口气罢了。说是为了我,其实是为了你自己。”
季淮冽斩钉截铁地反驳道:“我没有。”他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尚如卿这点从来都不是谎言。
而她,这个他最心爱的姑娘却如此诋毁他。那一个个字音像利刃,一刀一刀在他身上凌迟,教他痛苦难当,寒彻心扉。
尚如卿逼近季淮冽,语气诤然道:“既然你没有,那你能不能为了我放弃这个皇位,做回你的安王爷?”
季淮冽怔愣住了,仿佛没听清她的话。尚如卿咬咬牙,拉过季淮冽的衣袖:“季玄雅,还记得你说过,无论我想要什么你都会给我的承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