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婳凝只是个九,十岁的小孩子。虽然起初觉得尚如卿的模样可怕,但看到母亲骂尚如卿却很威风,她便又觉得尚如卿不甚可怕。犹豫了片刻便接过尚如卿递来的冰糖葫芦兴高采烈吃将起来。
尚如卿虽说是个大人,但性子仍如孩童,很快就和风婳凝玩到一起了。回客栈的一路风婳凝都缠着尚如卿告诉她关于长安城的事。大概刚从长安回来,对那里产生了极大兴趣。
从长安一路赶来扬州路程遥远,大人尚且好说,风婳凝很快就累得睡着了。风令雪怕她睡时闹腾踢被子导致着凉生病,便一直陪在她身边。尚如芝和尚如卿两姐妹许久未见定也有很多体己话要说,风令雪也不好去打扰她们。
尚如卿和尚如芝便在客栈附近寻了处酒楼的雅座,好酒好菜都点上才谈及正事。
尚如芝与风令雪行走江湖数年,沾染了一身江湖气。吃饭喝酒丝毫没有当年做尚府千金时的矜持规矩。尚如卿看着尚如芝大口吃菜大口喝酒,颇有些犹疑的开口:“二姐,三姐她的事……”
“如兰的事是她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尚如芝毫不犹豫地接过她的话茬,道:“便是可惜了檀珠。”
尚如卿心中复又隐隐作痛。
尚如芝终于吃饱停下筷子,严肃的目光落在尚如卿半垂着的脸,神色阴沉下来:“你可知我为何回长安?”
尚如卿对上尚如芝的目光,“为何?我以为二姐你永远都不会回去,我也永远不会再见到你了。”
尚如芝咬着唇,像在努力压抑着什么低声道:“我以前也这么想。爹一天不认同阿雪,我一天都不会回去。”
“二哥的信里说了什么你才匆忙回长安,还把二姐夫抛下了?”尚如卿知晓那肯定是件非常重要的事。否则以尚如芝认准了就绝不回头的性子,断然不会轻易改变初衷。
尚如芝眼眶忽然发红,声音也有些哽咽:“二哥果然什么都没跟你说。”她深吸一口气,尽量用平静的声音对尚如卿说:“他倒是想永远瞒着你。可瞒着你又有什么用?以你的个性,早些知道反而更好。”
尚如卿瞧见尚如芝语带悲意,神色不佳,心里的不安又加重了许多。她提着一颗忐忑的心,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问:“二姐,究竟是何事?”
尚如芝看着尚如卿,不知怎地双眼涩得紧,眼泪忍不住浸湿了眼眶。她的声音带着啜泣的哽塞:“爹他……死了。我这次回去,是为了给他送殡。”
尚如卿扬起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干巴巴的表示:“二姐,你别乱开玩笑,爹怎么可能会死?”
“我也不相信,我也以为是二哥为了骗我回去才编的鬼话。可……爹他……他……”尚如芝像是想起了送殡时的情景,心中百感交集,泪如雨下:“如果我知道再也不能与爹见面,我便不会……不会那么多年都不回去。”
尚如卿霍然起身,眼眶也跟着通红一片:“你说谎!你骗人!爹明明带人去边关助战大哥,一路有亲骑保护,他不会有事的!”
“傻丫头,爹就是去边关的路上被人突袭击才丧了命。”身为长姐,她想要给尚如卿做个表率,便努力擦干自己的眼泪。可眼泪却像断线的珠子,越擦反而落得越多:“为了掩人耳目,二哥对外宣称爹是得了急病谢世。可真正的原因是被人杀害了!”
尚如芝说得忿然有力,尚如卿却无论如何都不能相信最疼爱她的父亲会以那样的方式离开她。而她,居然连尚天昊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她周身寒意,面色惨白,全身僵直。心中五味陈杂,酸涩苦楚,悲恸悔恨,突地眼前一黑几乎昏厥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尚如卿方幽幽清醒。睁眼的瞬间眼泪像独立出来的东西,不经她的同意便豆子般大颗大颗滚落下来,砸出朵朵泪花。她的喉咙像塞了团棉花,哽咽得说不出半个字。
俄顷便泪如雨下,不管不顾嚎啕大哭起来。无法完整说出话来的嘴上含糊不清地叫喊着什么,桌上剩下的美味珍肴全都变成淡而无味的多余存在。
她再也见不到尚天昊,再也听不到他的训斥了。老天真是不公!她已经失去了檀珠,为何还要再失去父亲?
她哭得厉害,尚如芝的心里也被感染得更是悲切,眼泪怎么都止不住。她伸手抱住这个全家人最宠爱的妹妹,想要安慰她,安慰自己。
尚如卿回抱住尚如芝,许久才泣不成声地断断续续挤出破碎的话语:“爹是被何人所害?我要替爹报仇!”
“二哥说你知道了肯定会想报仇,他果真了解你。”尚如芝空出手替尚如卿拭泪:“二姐也想过报仇,可这事你我都做不到。”
尚如卿哭得面容脏污却无暇顾及。她悲伤不已,似乎不亲手为父亲报仇,她这个不肖子就没脸去见父亲:“做不到也得做。二姐,我好想见爹,好想见他。如果能再见到他,我发誓我绝不会再惹他生气了。他打我也好骂我也好,也绝不会顶撞他!我希望他能长命百岁,看着我风光大嫁……二姐!”
尚如卿哭得神志不清,说话都颠三倒四了。
尚如芝知道,其实最不孝的那个人是她才对。尚天昊直到死都没能见到她,连他的孙女都没能瞧上一眼。
“我也希望爹能长命百岁,享天伦之乐……”
两人又肝肠寸断的哭成一团。直至风令雪带着风婳凝过来寻她们,她们才勉勉强强止住恸哭。
此时二人眼眶红肿,神色哀愁悲痛,风令雪也终以得知尚天昊噩耗。他也神色哀恸,心情低落。原以为只要时间一长,尚天昊自会放下成见,成全他与尚如芝。可万没想到世事难料,数年前的会面竟是最后一面。他心疼尚如芝,忙好声好语的安慰劝解。
风婳凝虽然年幼,但看到尚如芝一副悲哀难过的神情,也乖巧得凑到她怀里学着风令雪的模样安慰尚如芝。
尚如芝身边有风令雪和风婳凝两个亲人安慰,似乎不那么难过伤心了。她担心这种阴沉难受的氛围会影响到风婳凝,便先行辞别。
临走时她还是告诉了尚如卿,袭杀尚天昊的人是玟王季淮宇。而他也因勾结藩寇,起兵叛乱被安王季淮冽的人马一举擒住,关押在大理寺等候发落。
真相
尚如卿不知自己是坐着轿子,还是走着回到安王府。整个人都像被抽离了主心骨,一身轻飘飘的随时要离世般。即使哭过痛过,她仍无法相信尚天昊身故之事。恍若游魂的一路回屋,却见季淮冽抱着一件带帽的银朱木槿纹斗篷,身姿清冽笔直的立在屋前不远的垂花门边等她。
风将他半披散的长发吹乱,邪挑的眉眼也沾上些许风霜,许是等了好久。
尚如卿远远看着他,下意识顿住脚步。抄手游廊四面迎风,悬于梁上的灯笼随风晃动,灯皮上的画墨簇族生动起来。尚如卿的脸上有种刀刮感,冰冷生痛。
身上浅黄折枝花纹的衣袂翩翩,迎风猎猎,像只不合时宜存在于此的蝴蝶般惹眼。
她偷听时,季淮冽已经擒住季淮宇。尚如芝告诉她时,季淮宇已经被关入天牢……就在她贪玩的时候,季淮冽已经做了许多意想不到的事。
尚如卿望着眼前的人,竟从心里涌起一丝惧意。他还是她认识的那个,可以为了保护萧太后而不顾自己安危的季淮冽吗?
谁能想像得到,他人虽陪着她在扬州散心,却又能隔着山长水远的路途把季淮宇抓起来,并且表示还有下一步计划?更加令人在意的他为何把季淮宇捉起来,下一步想做什么,又打算如何处置季淮宇?既然关押了季淮宇,他是不是也已经知晓尚天昊的死讯?
如果她问了,他会告诉她答案么?
不见尚如卿向他走来,季淮冽便径自迎向她:“怎么停下了,很意外我在这儿等你?”近到她的身前,季淮冽言笑晏晏的脸很快阴沉下来,修长指尖抚上尚如卿红肿的下眼睑,心疼道:“哭过?与你二姐发生何事了?”
他的指腹很温,触到冰凉的脸上陡然升起一股暖流。尚如聊抬首看他,不由自主得向后退开一步,摇摇头道:“久未与二姐相见,过于感动罢了。”
他明明没有与她一道行动,她也没跟他说过尚如芝也在扬州,他却知道她见过尚如芝。原来她的行动皆在季淮冽掌握之中,她却傻傻得以为季淮冽只是个风流成性,执绔不成器的浪荡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