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怎知不是事后温存?”季淮莺讥诮道:“你懂男女之情么?”
尚如卿一时哑口。她确实不懂,可季淮莺就懂么?一个养在深宫里,年方十七的少女会比她懂么?
“我是不懂。但既然我人在这里,就不会让你强迫熙桐哥哥做他不喜欢的事!”无论如何,谢熙桐被她下/药强迫是事实。哪怕真有了什么不该有的事,也是季淮莺的错,与谢熙桐毫无干系。
她有了主意便想再去喊谢熙桐。季淮莺看她动身,一瞬便明白她想做什么,立刻前去拉她。就在两人拉扯之间,尚如兰不知何时来到内室,不轻不重的淡然开口:“公主,小卿,莫将事情闹大,都停手罢。”
她的声音平静得教人难以置信,两人同时朝她望去。
在尚如卿看到尚如兰时,却不由自主地怔愣住。她想不明白,尚如兰此时出现在这里的意义,檀珠说尚如兰要对谢熙桐和她不利又是什么意思。
或许她并非想不明白,而是不想去明白。
季淮莺先她一步,厉声质问尚如兰:“你说将人杀了,她怎么还会出现在此处?”
季淮莺的质问让尚如卿的心猛地一沉,四肢百骸无一不冰冷刺骨,比她仲冬之月掉进湖里还要冷上千倍,万倍。那种冰冷像要将她拖入阿鼻地狱,万劫不复。
尚如兰的翦水双瞳盈着秋波,哀伤又漠然。她没有看尚如卿,也没有看季淮莺,就连谢熙桐都不曾多给一眼。她静静站在她们对面,一袭素色锦裙裹住纤细的身姿,仿如一朵孤寂盛开的白兰花。她动动唇,似是笑了:“公主,我未曾料到有人伤得那么重还能活着,也未曾料到小卿来得如此之快。楚老板正在外厅候着,再闹下去,恐怕会有辱你的声名。”
季淮莺仍心有不甘,咬着银牙,眼角泛红的忍耐道:“那今日之事岂不白费?”
“此事本就匆忙,失败也在意料之中。”尚如兰的目光终于停落在尚如卿身上,眼底的复杂情感更加浓烈,伴着三分恨意两分悲伤,一言难尽。
季淮莺狠狠剜了眼尚如卿,恨恨道:“此事本公主绝不会善罢甘休!”
“公主,我来服侍你穿衣。且先回宫罢,这里的事我来善后。”
季淮莺堂堂公主不顾脸面身份做出如此下作之事,被外面的人所知,传出去她玉雁公主的声名就毁了。兴许比尚如卿的声名更狼藉也说不定,她绝不能忍受自己比尚如卿还不如。
怨恨
送走季淮莺,尚如兰又与楚珍珍谈了半柱香的话。楚珍珍是个明白人,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而且当时的店小二也只当尚如卿是个爱闹事的主,随便寻个借口打发过去此事便算了了。
一切处置妥当,尚如兰又回到“浮云处”的内室。尚如卿仍如一樽石像,对外物毫无知觉。尚如兰近到她的身边,轻声唤她:“小卿。”
如此熟悉的声音如此熟悉的唤法,尚如卿僵硬抬头,注视着尚如兰平静如水的脸。她启唇,一字一句地低低问尚如兰:“檀珠是你伤的?”
尚如兰眼神颤了颤,抿唇颔首道:“是。”
尚如卿禁不住一颤,又沉声问:“是你……给熙桐哥哥下/药了?”
尚如兰垂下的双手暗自紧握成拳,面上却依旧毫无波澜:“是。”
她没有任何犹豫借口就承认了自己的所作所为,丝毫不给尚如卿侥幸的幻想。
尚如卿终于失控,双手紧紧揪住尚如兰的手臂,双眼通红得瞪着她,质问她:“你为何这样做?檀珠与我们一同长大,情同姐妹,你如何下得了手?还有、还有熙桐哥哥一直爱慕你,你怎能对他下/药?”说到最后,尚如卿的眼泪控制不住地夺眶而出,衬得她狰狞扭曲的脸分外狼狈。
尚如兰被她一句句厉声的质问刺激到,心脏紧紧纠成一团,全身的血液逆流涌上冲遍全身,使人几乎癫狂。她狠狠甩开尚如卿的双手,眼角也通红一片。像是要把心里一直隐藏的情感倾泄出来,她再也顾不上什么仪态什么人前人后:“为什么?好,我来告诉你为什么。自小你想要什么,不管父亲母亲,就连大哥二哥和二姐都想着法子满足你。而我呢?明明是我喜欢的物什喜欢的食物,他们却总先问你要不要。你不要了才会想起我。就算是我与你喜欢吃的东西,母亲也会让你先吃。无论你多大,母亲到哪里总会牵着你抱着你。可我自两岁起,就没再被迫母亲抱过牵过。明明是一胞所生,为何我与你的待遇却天差地远?”
尚如卿从来没想过尚如兰是能说出这种话来的人。这些怨憎在她心里究竟藏了多少年,竟会让一个温婉大方的人变得如此咄咄逼人,面目全非。尚如卿一时之间愕然无言,不知作何反应。
然而,尚如兰仍难以自制地发泄着这些无处可去,汹涌而出的感情。
“那倒便罢了。你是我们最小的妹妹,受宠也应该。然而——你明知我喜欢季玄雅,为何夺人所爱?你已经从我手里夺走那么多东西还不知足吗?连我唯一爱慕的人都要占为已有,我不能恨你么!”
原来她的三姐居然这样想她!那时说什么明白理解,还说什么会祝福她,都是骗人的。骗了她,也骗了她自己。
但是——
“你恨的人是我就冲我来,为何去伤害檀珠,伤害熙桐哥哥?”尚如卿的眼泪怎么都止不住,很快沾湿了两袖。可即使她们吵得那么激烈,塌上的谢熙桐依旧半丝反应都没有。
尚如兰收起那副失态的脸面,眼底汹涌的恨意却不再掩藏。与她对视时好像随时会被她那种深入骨髓的恨意吞没:“我本无意伤害檀珠。是她不好,我只能痛下杀手。我不想杀人,但我不能不杀。呵,可谁又能想到你最后还是赶来了。”
那一声伴着傲慢与自嘲的话语彻底令尚如卿的愤怒到达极点。她抽出发间的彩莲银簪,霍然上前直直刺向尚如兰。可她终究没有刺下去,簪尾抵在尚如兰白皙的颈脖处,强忍着心里的怒火低声咬牙道:“你怎能说这种话?我要杀了你!”
尚如兰先是被尚如卿突如其来的架势吓了一跳,正待反应却听到她满是怨懑的话语。尚如兰抬手抓住尚如卿抵在自己颈脖处的手往颈肉里刺入半分,冷冷笑道:“好!你杀。”
血珠从抵着簪尾的地方渗出,尚如卿见状闻言,握着发簪的那只手不禁松了松:“……”
尚如兰知道尚如卿下不了手。她松开尚如卿,依旧冷冷得看着尚如卿,说着更无情的话:“你问我为何伤害桐哥哥?因为我知道你心里真正喜欢的人是桐哥哥,所以才这么做。”
“你说什么?!”令她震惊的事情已经太多,尚如卿的神色早已僵住,再也变不了别的表情。手中的发簪也无力执持,掉到地上。
“你喜欢的人明明是桐哥哥,却偏偏选择嫁给季玄雅。你究竟想折磨我到何时呢,小卿?”尚如兰向前一步,近到尚如卿的面前,隔着短短的距离缄怨道:“我也想让你尝尝挚爱被人所夺的绝望和痛苦。”
“三姐你怎会变成这个样子?明明最在乎你的人就是熙桐哥哥,你怎忍心害他?”
“正因他在乎我,我才更要去践踏他的感情。这都是你的错,是你害我变成这个模样。一切都因你而起,我变得不再是我,桐哥哥也不再是你的熙桐哥哥!”
似乎是她们的争吵实在过于激烈,谢熙桐终是缓缓睁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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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炉青烟袅袅,一室暖意流泻。冷风寒霜被挡在紧闭的雕花窗外。已经穿好衣裳的谢熙桐静静坐在桌旁,平日那温润笑意已然隐去,此时的眉眼尽是凝重与沉郁。
他的对面坐着尚如兰。她在他眼中的一如往时那么婉约淡雅,如梨花般素洁,不曾变过。可心底却清楚的知道,她早已经变了。
尚如兰望着暖炉里燃得正旺的炭火,语调疏离:“只差一步,桐哥哥就能成为玉雁公主的驸马。”
谢熙桐动了动喉咙,想脱口而出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又辗转的退回去。
他并不知晓个中缘由。只隐约听到尚如卿和尚如兰在争吵,还有沉睡不醒的混沌意识判断,自己身上一定有事发生。而对他下手的人,便是尚如兰。在他清醒的片刻,也不知尚如兰对尚如卿说了些什么,尚如卿哭着跑着离开悦宝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