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珠放下手,一脸狐疑:“信?”
尚如卿耸耸肩,无奈道:“光是传话,估计熙桐哥哥不会与我见面。”
“小姐,你都快成安王妃了,对桐少爷的心思还是……”檀珠有些不忍的开口劝道。后面的话又怕说得难听让尚如卿不高兴,便及时顿住了。
尚如卿真想把檀珠的脑袋掰开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些什么东西。不过是叫她送封信,她还能想到那上面去了。尚如卿正想嗔她一顿,却突然发现檀珠的双唇有些干裂,双手很粗糙,有几处指节还长出了膙子。脸也像是冬日里那沉闷的景致,暗沉无光。
她便收了脾性,毫无波澜的说道:“你尽管去办,我知道自己做什么。”
檀珠才咕哝着应了一声。
她又忽然问道:“檀珠,你今年二十八了吧?未想过嫁人么?”
檀珠瞪大一双眼睛惊奇得瞧向尚如卿。
刚才说的和现在问的怎么想都毫无干系,尚如卿好端端怎么提起这茬?檀珠被她神奇又跳跃的思维弄得莫名其妙,好半天才想起要回她的话:“小姐,你怎么突然说这个?我都到这把年纪了,谁还愿意娶我?再说,我们这些自小在府里长大的下人,早就签了死契,一生都得在府里度过,哪有谈婚论嫁的资格。”
尚如卿不由嗔道:“谁说的?你是我的贴身丫鬟,与别人不一样。”
檀珠听了却“噗嗤”一笑,说:“只有小姐你才会这么想。况且我也没想过这些,我就只想一直陪在小姐身边,为小姐排忧解难。”
尚如卿闻言竟一时失语。她心里很感动却不知该怎么表达出来,最终只是拉过檀珠的手,紧紧握住朝她笑道:“我也希望你能一直陪在我身边。可我也想你能嫁个好人家。年纪算什么?你放心,我会帮你找一门好亲事!”
檀珠不知道尚如卿是搭错了哪根筋,把主意都打到她身上来了。虽然她心里十分感激,也体会得到尚如卿那些话都是出自真心。但她的事怎样都好,她反而更加担心尚如卿:“小姐你还是先把自己照顾好了再来操心我吧。”
难得她这么推心置腹,檀珠竟然一点都不领情,尚如卿好生郁闷,决定不理她了。可回去后,还是将一盒雪花珍珠膏塞给檀珠,让她保养好自己。
雪花珍珠膏一向是主子用开的美颜膏,檀珠并不愿收也不敢收。奈何经不住尚如卿强硬,只好千恩万谢的收下了。
将至傍晚尚如卿才写好信,让檀珠带去交给谢熙桐。
檀珠从谢府后门进去时,谢熙桐已经散值,正在自家后院的凉亭里看书。傍晚时分,日头西下,风又变得冰冷刺骨。晚霞暗淡,映在庭院里格外凄迷。他披了一件淡青色流云暗纹斗篷,身姿笔挺地坐在四面透风的凉亭看书,专注而认真,像是不知道寒冷。
檀珠走至他跟前向他裣衽行礼,说明来意。
谢熙桐放下书,接过檀珠双手递上的信笺。拆信的空隙,他状似无意的问了一句:“你家小姐她是否无碍了?”
檀珠思前想后了一番才答道:“你请放心,桐少爷。小姐生龙活虎得很,一点都不像个重伤初愈还掉到冰水里的人。”
谢熙桐听后,想像出尚如卿“生龙活虎”的那副模样,不禁菀尔一笑:“那便好。”
信纸打开,尚如卿歪七扭八的字便呈现在他眼前——她的字真是从小都没变过。依旧毫无笔锋章法,像小儿涂画般潦草。若不是看习惯了,都不知道她写的是什么。
他正自浅笑,看清纸上行文时却猛地僵住笑意。
——有要事相商。性命攸关,明日未时,聚香楼不见不散。
重现
寒风瑟瑟,天光阴沉。往时生机勃勃的庭院一片萧索,独独院落一角的小块梅林,已经开满了或大或小的花苞,随着凛冽的北风,在枝上晃动着鲜艳的颜色。
池上水清,却不见游鱼,似是躲起避寒似的。廊上绘面丝绢的五角宫灯随着北风胡乱摇晃,檐上画壁被霜雾打湿,映出深色的轮廓。穿着厚重棉衣宫服的家丁下人在来回忙碌,谈话声为这静谧索然的景色增添了几分热闹。
季淮冽倚在一张铺着貂皮的高椅上,无意识的摩挲手中那把绘着精致花纹的玳瑁折扇。目光透过漏窗,遥遥望着那一株株迎寒含苞待放的梅树。红玄被置在他旁边的茶几上,依着几寸距离外,冒着暖意的手炉不时抬首垂头,一副昏昏欲睡又不敢睡的模样。
从曲江回府已临近傍晚,随侍左右的苍河在他身后忽而问:“王爷,属下有一事不明。”
季淮冽慵懒的抬了抬手,微微侧过头看他:“说。”
苍河便直言:“王爷为何不拆穿卿小姐?”
季淮冽兀自笑了笑,手中折扇轻轻拨弄着红玄身上那色泽光鲜的羽翼。本来已经快要睡着的红玄似乎觉得身上发痒,打了一个激灵之后用力的来回甩了甩全身,整只鸟都清醒过来。它抬起那双乌不溜啾的圆眼晴看向季淮冽,很疑惑似的慢慢晃着脑袋。
他淡漠又不羁的声音缓缓吐出:“她到底还是不相信本王。罢了,日后在她跟前就当作此事已然了结。”
那若不在尚如卿跟前呢?苍河沉着脸,依旧的冷若冰霜:“属下明白。”
“结果如何?”季淮冽放下折扇,伸出一根手指戳红玄的颈脖处。红玄乖巧的闭着眼睛蹭他的手指,好像很享受的模样。
苍河回道:“人已经带回府,王爷打算何时审问?”
季淮冽脸上的轻佻笑意渐渐变成肃杀的邪冷阴鸷:“把人带过来吧,本王倒要看看是谁胆敢谋害安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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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午膳,酒楼饭馆的客人便少了。只有偶尔赶不上午时用膳的客商小吏陆续进门,囫囵点了一通饭菜,又急吼吼的大块朵颐起来。
年末事杂,客商忙着做成生意归家团年,小吏听候差遣忙着东奔西跑,皆神色匆匆。
聚香楼算不上长安城最好的酒楼,但因地近繁华的西市,因而也十分热闹,生意颇好。
聚香楼里的酒菜谈不上名贵精致,却因楼内装饰充满异族风情而显得独树一帜。莹泽的水晶灯,波斯的纺织画,大食的犀象饰,举目皆新奇,自然也是值得入内一品的好去处。
尚如卿爱热闹,性好奇,也算是聚香楼的常客了。聚香楼里的小二一见着她,便喜滋滋的迎上去,话也不多说,直接将人领去雅间。
她伤势刚好,又掉过水里,在如此天寒地冻的日子出外檀珠无论如何也要跟在她身边。不仅让她披着厚厚的长斗篷,雇轿而行,连暖手炉都带上了。
尚如卿觉得檀珠过于夸大本不愿坐轿,奈何檀珠死活坚持,尚如卿只好凭她作为。
离末时尚有两刻,谢熙桐却已经在雅间等她了。她甫入屋门,便看见一道清瘦颀长的挺拨身影。他背对她负手立在大开的窗边,身穿天青色寓意纹圆领长袍,系发的镶青玉小冠在窗前敞亮的天光下泛着碧色的光泽。
听到声响,他缓缓转过身面向尚如卿。背光下他的脸被一层阴影笼罩,柔和的光晕在后面将他整个人包围,散发出一种慈爱而悲怜的神圣感。
在目光相对的刹那间,尚如卿恍了一下心神。他明明离得如此相近,她却有种非常遥远,无论怎么伸手都够不到的错觉。
谢熙桐朝她轻轻一笑,温和清雅,声音柔润的缓声唤她:“卿丫头。”
他的声音仿佛穿过繁密的深林,层叠的山峦,厚重的云海传来,似真似幻,似实似虚。尚如卿怔然的呆站着,直到身后的檀珠悄悄拉了拉她宽大衣袖,她才倏然回神。
她敛神走向谢熙桐:“熙桐哥哥,你来得真早。”
谢熙桐看着近到身边的尚如卿,见她面色不似以往红润,略带倦容,额上尚有青肿,有些担心的开口:“你为何送来那样的信?是否遇到什么危险?”
尚如卿深吸一口气,向他扬唇笑道:“先坐下再说。”
谢熙桐循势坐到桌旁,檀珠退至门外合上门。尚如卿跟着坐下,替他和自己倒了热茶。
意识到谢熙桐担忧的殷殷目光,尚如卿嘻嘻笑了两声,调皮得朝他眨了眨眼:“我不这么说,你又怎肯与我独自见面?”
谢熙桐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她意下所指,颇有些无奈。他轻柔的责备道:“即便如此你也不该拿自己的安危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