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出生起便过着予取予求的生活,渐渐便失去了对其它事物的好奇心。难得出宫到将军府,他久违的感到新鲜,想要四处看看。但身边还是原来那些人,半点自由都没有,他觉得很郁闷。
于是趁着那些宦官和宫娥们不注意,他偷偷溜出客厢,跑到院子去了。
相较宫里的御花园和其它宫院,将军府的庭院实在朴素得找不出半点可以称赞的地方。烈日过甚,在院子中转了半圈他有些发闷,便在一处僻静的坐凳栏杆上休息。
廊外日光仍如晌午般热烈,照映在庭院里让人感到很刺眼。
以往他觉得热了身边马上会有人给他扇风,递冰鉴。此时此刻只有他一个人,热得一张小脸红彤彤,像煮熟的蟹般也没人来替他解暑。
他又不愿意回头去找那些宦官宫娥,只好坐在栏杆乘凉。忽然他看到廊下有一群虫子在来回的搬动食物,目光不禁被吸引过去。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虫子,工工整整,井井有条的排着队来回搬动比自身要大的食物。若是那食物过重搬不起,还能同心协力的一起搬,非常团结。
“喂,你在看什么?”不知待了多久,看了多久,身后突然响起一个稚幼清脆的声音。
季淮思吓了一跳,忙回头看去。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女童正好奇得盯着他,手里还拿着一根细竹棒。细竹棒顶端是只黄色透明的猴子,在光线下泛着油亮的色泽。
女童长得水灵秀丽,那双大眼睛亮晶晶的睁眨,像两颗小太阳似的发着光。她穿着白纱长衫,内里是蚕丝制的丹绣裲裆和绣花纱裙,白白嫰嫰的脸上有些肉嘟嘟,看起来格外讨人喜欢。
季淮思在宫里没见过她,猜想她是将军府的人。他伸出手指了指外面的虫子,奶声奶气道:“我在看这个。”
她毫无嫌隙地靠近季淮思,坐到他身边顺着他指的方向往外望去:“蚂蚁有什么好看的?”
“它们叫蚂蚁?我从来没见过。”
她有些惊奇得看向他,肉嘟嘟的圆脸表现出十分同情的模样。她碰碰他的手,说:“你怎么连蚂蚁都没见过?你还有什么没见过的,我都可以告诉你哟。”
大概是他身上的热度还未褪下,她十分夸张地拉起他的手说:“你手好烫,是不是中暑了?爹爹说中暑的时候要在阴凉的地方好好休息,多喝些水。但我没有水,要不我把这个给你吧!”说着她把手里的细竹棒递给他。
季淮思犹豫要不要接过去:“这是什么?”
“你连糖人都没见过吗?”
季淮思摇遥头。
她把糖人硬塞进季淮思手里,嘻嘻笑道:“糖人可好玩了,能做出各种各样的形状。什么猴子呀,小鸟啊,连人都可以。而且还很好吃,你尝尝看!”
季淮思将信将疑得伸出舌头往糖人上舔了舔。入口时有股甘甜,还有种淡淡的焦味。与他在宫里吃过的食物比起来实在算不上美味,但因此才显得更加珍奇。
“好甜啊……”季淮思小大人似的朝尚如卿微微笑道。
听到他说好甜,她又咧嘴笑开来,灿烂得像朵盛开的桃花。她晃悠着腿从栏杆跳下,对他说:“我房里还有很多新奇的玩意,都拿来给你看。啊,我还会带茶水点心过来。吃完了我们就去爬树。树上的风景可好看了,还能看到整个皇宫呢。”
像找到了可以一起玩耍的好朋友,她边开心的说着边往外跑。
季淮思望着她像灵活的动物般跑远,那张灿烂的笑意没有半分虚情假意,心里不禁涌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悸动。
身边的兄弟姐妹都忌惮他疏远他,其它人则只会对他阿谀逢迎。只有她不带一丝迟疑和敷衍的靠近他,教会他从来没见过的事物,还跟他约好一起玩。
这股悸动让他情不自禁的追问她:“哎,你叫什么名字?”
已经跑出一段距离的她半侧过身,向他挥挥手边跑边说:“我叫……卿。”
季淮思听得不是很清楚,想再问时她已经跑过拐角不见了人影。季淮思也跳下栏杆跟着追上去。才跑出几步,后面便传来一群宦官宫娥的声音。
季淮思从他们眼皮子溜出来多久他们就找了多久。好不容易才终于找到人了,他们才大大的松了口气。忙拱着哄着请他回屋,说萧太后正找他。
季淮思没办法,只能跟他们一起回去。回去前仍依依不舍的往相反方向望去,希望她能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
有个宦官见到他手里的糖人,忙说道皇子怎能吃这些市井东西,会吃坏肚子。还苦口婆心一番劝他扔掉。
听到他们的话,季淮思觉得很不高兴。第一次任性得死攥着手里的糖人不放手,直到被萧太后抢过去命人丢了。
嫌疑
屋中的炭火渐渐小了。气温降下,尚如卿觉得有些冷,动动身子掖了掖被子。她的动作颇为笨拙,季淮思便好心的伸手将被子掖起贴紧她身上,寒星般的透亮眼瞳看着她,隐隐含着笑意。
此时氛围旖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无可名状的情愫。尚如卿被他这么凝视时,胸/口处像揣了只猛跳的白兔儿。脸不知何时发烫起来,烧得她呼吸都觉得困难。她避过他的目光,垂下脑袋小声道:“可能是磕到脑袋的缘故,我对那时的事记得不大清楚了……”
季淮思微微颔首,很自然的抚上尚如左额那道伤疤细细摩挲。
他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尚如卿一僵,羞怯得想躲开他。季淮思轻轻勾唇一笑,不徐不疾却不容分说的对她说:“你从树上摔下时朕都看到了。之后变得十分吵闹,寿宴也不了了之。”
“御轩,我还是很不明白。”尚如卿抬眸,目光灼灼看向季淮思。
被她直率坦然的目光注视,季淮思的手顿在半空,顷刻便收了回去。他英俊的眉宇舒展开,缓声道:“什么不明白?”
尚如卿带着几分天真的表情问道:“为什么仅凭一个糖人你便能念念不忘十四年?”
季淮思被她的模样逗笑了,不禁莞尔:“对朕来说,那不仅仅是一个糖人。”
“……”尚如卿其实能明白季淮思的意思,但她要假装自己不明白。
季淮思像没看到她迟疑犹豫的神色,径自起身道:“也罢,母后未必会同意十哥与你的婚事。你好好养伤,朕有空会再来看你。”说完,他从身上摸出一块云锦包裹的物事递给她:“这个带给你解闷儿。”
尚如卿双手接过打开一看,是用兽骨打磨成的九连环。九个圆环和环柄丹碧粲然,与平时见惯的九连环大不相同。摸在手上有股冰凉的触感,温度上升时还会泛出淡淡的雨过天青色。
季淮思瞧了瞧窗边木架子上完全睡熟的红玄,呢喃道:“是不如一个活物有趣,却能留存很久。”
尚如卿回神忙道:“谢圣上赏赐,恭送圣上。”
季淮思恼恨得睨了她一眼便起驾走人,檩珠忙跟在身后送他离开。屋内一时静寂下来,尚如卿拿着那别致的九连环不知该如何处置。
他对自己的喜好倒摸得透彻,反倒让她更加心虚发慌。
不大一会儿,屋门又重新响起,从外面走进一个人来。尚如卿以为是檩珠,正想交待她把九连环放到妆台,目光投去却见是谢熙桐。
无论何时何地,她眼中的谢熙桐总是那般的清风朗月,俊逸出尘。他徐徐走近,昳丽的脸上盈着淡淡的温柔笑意。只是两道墨眉皱起,那笑容便像挤出来一般的牵强。
他坐至尚如卿身边,看着她:“在你闺房我本不该逾矩,但又实在无法坐视不管。我从明风那里听说了,你真心想嫁给安王殿下么?”
尚如卿扬起一张笑脸说道:“嗯,我是真心想嫁给他。”
“……”谢熙桐有些不解地凝视她,似乎想从她那张苍白笑脸上找出些端倪:“卿丫头,我一直将你当成亲妹妹,自然希望你能寻到一个如意郎君。只是以我对你的了解,你应该不会喜欢安王殿下的为人,更不用说嫁给他。”
尚如卿听着他满是好意的劝话,心里涌起一股酸涩的苦楚。她攥紧手中的九连环,垂下脑袋闷闷道:“熙桐哥哥你别担心,以我的性子断不会容忍他日后继续之前的荒唐行径。他要敢去逛花楼,进窑子,右脚迈出府我就抽断他右脚筋,左脚进的花楼,我就打断他左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