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如兰看着桌上的小点心,抿着唇不再说话。
可惜母亲的样貌尚如卿已经记不大清楚,只有模模糊糊的印象,像蒙着一团白雾看不真切。
“小姐,小姐……”檀珠的声音遥遥传来,似远还近。母亲的脸还有父亲,大哥二哥,三姐的脸都逐渐远去。尚如卿想伸手去捉,却怎么都捉不住。
“小姐!!”檀珠的声音终于清晰的在耳边响起,尚如卿睁开眼睛有一瞬间的茫然。没等她清醒过来,檀珠便继续道:“小姐,快醒醒,不得了了!”
尚如卿恍惚有种床塌都因她的话音而微微颤抖的错觉。身上的伤更加疼痛了,她不禁皱眉:“大呼小叫什么?”
檀珠鬼鬼祟祟的朝屋外和花窗外瞄去,侧头压低声音对尚如卿说道:“小姐,你猜这会儿谁来了?”
尚如卿没好气道:“天子来了也没必要这么一惊一乍,害我没睡个饱。”
檩珠神色奇妙的拿眼睨尚如卿。还没说什么,外面便传来谢熙桐的声音。
尚如卿的心情在瞬间便转为欣喜。谢熙桐到将军府来探望她确实令人惊喜,难怪檀珠那幅模样。正待说檀珠几句,檀珠却像受到惊吓般赶忙步出内室。
见谢熙桐有必要那么奇怪么?正纳闷,不一会儿檀珠便领着三个人近到屏风前,向里面的自己禀报道:“小姐,圣上与谢御史来了。”
如果尚如卿能动的话,估计已经从床塌上滚落下来。谢熙桐来就来了,怎么还带着季淮思?
尚如卿脑袋里的问题越来越多。又怕让皇帝等,只得把问题压下,柔声道:“有请。”
檀珠才把人带进内室。除了季淮思和谢熙桐,尚明风也在。尚明风看她的表情像在看一个古怪物什,而谢熙桐风仪玉立,笑得十分温文尔雅。
季淮思走至床塌旁,檀珠忙将一个描金团花蒲团置于塌阶上。季淮思一掀墨袍就着蒲团坐下,俊脸满是关怀之意:“昨夜之事朕已然听说。见你无恙,朕便放心了。”
檀珠点起陶瓷灯,往暖炉里添了些炭火。屋内顿时变得通亮,一室温暖。檀珠又将尚如卿轻轻扶坐起身,退至一旁。
尚如卿受宠若惊:“圣上厚德,竟如此挂怀臣女,臣女实在感激不尽。”
灯光为季淮思轮廓分明的面容描上一层金边。他目光灼灼的看着她:“这里的都不是外人,你不必拘礼。可惜没擒下那些刺客,害你平白受了伤。”
“不知玟王殿下和玉雁公主有否受伤?”尚如卿拼命去保护他们,要是他们还为此受了伤,那才叫做白费劲。
谢熙桐说道:“两位殿下与我都平安无事,你不必牵挂。好好养伤方为要紧。”
“这么说来,我的伤也算没白挨。”
季淮思的目光仍留连在她脸上,视线在她左额的伤疤处落定。骨节修长的手忽而抬起替她拢好鬓边散乱的发丝,声音沉沉如敲打古木的细雨声:“今日安王去了太宁宫跟母后请禀立你为安王妃之事。”尚如卿的神色在此刻变幻莫测,澄清的目光与他对上,用力地眨了眨。他收回手,似笑非笑道:“你好像并不意外。”顿了顿,又略带几分落寞的说道:“你不愿进宫陪朕却愿意当安王妃么?”
以前
房中暖意正恰。陶瓷灯的灯芯不时爆出啪嗒的灯花,在静谧的当下仿佛被扩大了声音。屋内人影投下蛇一般扭曲跳动的影子,平白又多出三分无声热闹。
季淮思薄唇微抿,双眸半阖,掩住那双寒星般的眼瞳。唇角的小痣在此时光景中晕染出一种朦胧的媚态,挑惹心弦。他望着尚如卿,目光深幽遥远。白玉般修长的手指在膝上轻轻敲打,像是对她悄无声息的控诉。
尚如卿心虚,畏缩地躲开他的目光。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季淮思,不管承认还是说谎,都是欺君之罪。
谢熙桐柔和的笑脸也在此刻僵住,置不容信得注视尚如卿。但尚如卿别开的目光不仅躲着季淮思,也躲着他,徒留半边被染成明黄色的侧脸和投影。彩色丝锦的被衾绣着引颈高歌的开屏孔雀,随着她起伏的呼吸颤动,竟像活过来似的。
尚明风在旁边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谢熙桐看向他,尚明风很无奈的向他耸耸肩膀,摇着头。
谢熙桐挪近尚明风身旁小声对手他道:“能否借一步说话?”
尚明风看看尚如卿又看看季淮思,颔首同意。临走前不放心的向檀珠示意,有什么风吹草动赶紧禀报。
直至外厅传来轻微的合门声,尚如卿才咬咬牙,闷闷的说道:“圣上,有些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季淮思沉着脸冷冷道:“不当讲就别讲了。”
看似平静的他周身透出一股威压,让人不敢忤逆半分。尚如卿头皮一紧,半晌讷讷未敢多说一个字。
她黯然沉默,真不再说话了。季淮思轻哼一声,又轻描淡写道:“想说什么?”
尚如卿趁势开口:“圣上……”
季淮思有些不悦得从鼻子哼出声:“嗯?”
尚如卿从善如流的改口:“御轩,你是一国之君,万人表率,枕边之人也该尽善尽美。我这样的与你一道谁都不会看好。”
季淮思抬眼看她。她的脸色仍有些苍白,可以想像她伤得真的很重。清灵的一双杏眼看着被上的开屏孔雀,明显在避开他的目光。双手正无聊的互相逗弄指头,又像在忐忑紧张。
他忽而捉起她的手。她明显颤了一下,吃惊得朝他看去。她的手很小,攥紧在掌心也像会随时溜掉的小鱼儿似的。他唇角微勾,平淡道:“何时学会打官腔了?”
季淮冽和季淮思还真是亲兄弟,说的话都差不多。尚如卿想要缩回手,却被季淮思攥紧怎么也缩不回去,不得不暂时放弃。她深吸一口气,撇嘴道:“那你别怪我冒犯。”
季淮思好笑得反问道:“朕何时怪过你?”
尚如卿才心安理得的陈词:“先不说我这副模样不能进宫。我年纪比你大,而且也不像三姐那般知书达理,端庄贤淑,你究竟看中我什么?”
季淮思静静听着她说话。入鬓长眉微挑,唇边那若有似无的笑意渐渐淡去。尚如卿顿了顿,才将最想知道的问题问出来:“何况你与我仅见过几面,圣上让我进宫的原因我怎么猜都猜不透。”
“我们很久以前就见过。”季淮思断然道。攥着她的掌心更加用力,像在抑制自己情绪般压低声音暗哑的开口:“在朕看来与你相识许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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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月赤日炎炎,庭院中的树木花卉皆无精打采的耸拉着脑袋。蝉藏于高树林荫处,吱吱的叫个不停。蝴蝶和蜜蜂却像不知炎热,于花丛中流连穿梭,互相追逐采蜜。偶尔窥来的一阵微风总能带给人一种重新活过来的快意。
伏月十二是尚天昊的五旬寿辰。这一天谁都顾不得去驱赶漫漫炎夏,都忙着准备晚间寿宴。
人百年而终,至五旬已是半生戎马过。能活到知天命的年岁,将军府惯例需隆重举办贺喜的寿宴。是以骠骑大将军的五旬寿宴,不仅亲朋好友,门生同僚会来贺寿,皇族的显要也会为表谢意而前来作客。
那时又正是宣太子的圣旨被查出作假,各方暗流还未涌现之时。萧太后便有闲心和其余嫔妃领着一众皇子到将军府作客。
萧太后这举动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想向尚天昊示好——往后那些皇子当中总有一个会成为皇帝。他们纡尊降贵到将军府来给尚天昊拜寿,意图明显不过。
贵客光临,连身为寿星的尚天昊也不敢怠慢。下人们分了数十拨,分别照顾那些身份尊贵的皇子嫔妃,余下人等才去忙寿宴事宜。
下人们和主人家忙得交头烂额,小孩子却完全不自知。
当时年仅九岁的季淮思觉得离开皇宫之后,身边的宦官和宫娥比在宫里时更加紧张了。连他想到院子看看都要寸步不离的紧随其后,实在让他烦不胜烦。
他是先帝的嫡长子,自小就跟其它皇子受的教育不同。先帝还在世时,其它皇子也被告诫过不许跟他玩耍。万一不小心怎么了他,日后他成了太子甚至是天子可是要被记恨的。
萧太后对这个迟来的孩子也是十分疼惜,故而身边常常围着大大小小的宦官宫娥为他忙前忙后,生怕他有什么不舒心不如意。好端端的一个男孩子被娇惯得跟个小姐儿似的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