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少爷……姑娘家头一回,本就是在遭罪的。男人虽说是快活了,到底是靠姑娘家的疼,换来的啊。屋子里那位,虽只是个姨娘,可人家昨儿却尚还是闺中小姐。你且或多或少,怜悯于她一些。女人啊,本就苦呢,少爷便是多抱点怜香惜玉的心,也不为过的。可记住了,莫太亏待于她,这几日,少爷可别心急,再去强要她的身子……唉,若是正经嫁出去的,也有三天回门的时候,能暂且避这房事。可怜了姜姨娘唷,眼下也没得回去娘家。”
“嬷嬷说的,我记下了。您不必跟着劳神费心,我自会好好待她。在我这跨院里养着,和回去姜府又有何两样?我自会把持分寸,不妄动她,也就罢了。”
岚棠再打断了冯嬷嬷的话,语气却也未见缓和。三两句话,打发了冯嬷嬷离开,这屋子外面,便又静了下来。
随后三日,真的如他所言,我在这跨院里卧床养伤,竟好似那些个得道高人修炼一般,甚少得见旁人。岚棠白日里不常出现,许是有自己的事情要忙。隐约听闻过这岚尚书家的公子,也在六部里供个闲职。再多的,却也不是我们这些妇道人家该关心的。至于来了岚府之后,我尚没碰见个能聊上这种话的,便也不及了解岚棠的其他事情。
到目前,我所认识的人,还仅是过府之前见过一回的岚家二房姨娘,初到那晚听过声音的大房丫鬟胭脂,还有三天前被差过来,自门外取走了元帕的冯嬷嬷。
冯嬷嬷的身份,果然似我当日猜测。她不止是这岚府后院里的总管,还算得岚棠的半个奶娘。她那番劝导岚棠的话,岚棠算得上是如数听了进去。这几日内服外用的那些个药,他皆不假他人之手,亲自递了给我。
“叩……叩……”
既轻且缓的敲门声音。不用说,定又是胭脂端了饭来。
岚棠如今,尚还恼着胭脂。其实,与其说恼胭脂一个,不如说那天傍晚,院子里一众的下人皆狠狠得罪了他。如今这偌大的跨院里头,下人被岚棠赶得一个不剩。大夫人虽说劝过,可也拿仍在气头上的岚棠没辙。如此,大夫人便罚了身边的胭脂,暂且过来伺|候这里,算作赔罪。岚棠却嚷了胭脂,不准她笨手笨脚地进来屋子,冲撞到我,非得连一日三顿饭菜,都隔着门,放在外头。
若不是每日饭时,我尚且能同胭脂闲聊个一言半语的,这三日“闭关”,非得闷坏了我。
“胭脂……?”
隐隐听着那步子止在房前,可半晌却没个通传的声音,我心下疑惑,起身离了桌旁,缓缓挪去门边。
“嗯……行了。你且先侧过头……”
隐隐,似有一把女声,低低道着什么。仔细辨认,我却不曾想起,在哪里听过这声音。
“啧,也不好……不是起码还见过一回?你倒说说,那姜姨娘,身量有多高?”
“……奴婢、奴婢可没瞧清楚。小姐饶了我吧,我那会真不晓得,连这也算是少爷的忌讳啊……”
这声音,倒是胭脂无疑。
她口中唤的小姐,却又是谁?
“说你笨,你还真笨上了。当时我怎么就把你这妮子留在了母亲身边,如今倒好,平白又得替你操这些个心!”
“就是!胭脂你干脆这次,跟着我家夫人回去姚府算了。就连我瞧着你,都干着急。这都嫁出去有小半年了,你怎么还改不了口?叫小姐叫顺嘴了怎的?”
“群青姐,我知道错了……”胭脂身为大夫人房里一等一的丫鬟,能教她唤上一声姐的,怕就只有从前坐过她位子的那一个了。
这群青、姚府、嫁出去的小姐……
恐怕这门外正立着的,便是岚尚书掌心里的明珠,嫁去姚都尉家的那长女吧?
“小、啊不,夫人您别恼我。我确实只瞧见了姜姨娘一眼……就一眼!求求夫人,您可千万别把我这话,告诉给少爷知道。听说铅红她不小心,朝厨房那烧火的婆子说漏了嘴,第二天……人、人就不见了啊!”
胭脂的声音抖得厉害,她话里那“不见了”三个字,究竟什么意思,我心中当下辨得分明。
这话,她是绝未曾讲给我的。
现如今,大户人家的丫鬟仆役,皆是死契买卖。那叫作铅红的,一条贱命瞧在岚棠眼里,自然算不得什么。可到底物伤其类,兔死狐悲,更何况胭脂心里又还清楚得很,自己到底做不做得那独善其身的狐。她心里惶恐成这般,也是合情理的。
“笨妮子把头抬了。”门外,那岚府的长小姐沉默了稍许,只平静对胭脂道,“夫人我若把你说的,告诉给我那弟弟,便就犯不上今儿特意过来这东跨院一趟了。你且直说,那姜姨娘,瞧着多高?”
“……姜姨娘她,比奴婢和群青姐,都稍稍矮点。”
又是沉默。
本以为那如今的都尉夫人还需再停顿个片刻,怎料她叹了声气,便直接道:“唉,罢了。干脆,你转过身去。群青先到院门口那守着,至于你,且留在这里。都记住了,看到少爷就扯开嗓门请安。本夫人耳朵尖着呢,准差不了。”
胭脂、群青齐声应是,我掐准时候,趁着房门再被叩响,便抬高了音量,开口又唤一声胭脂。
这一次离得近了,估计着那姚夫人也听出来,我此刻恰立在门后。她也未再敲门,只扬声问了我道:“姜姨娘隔着房门,听了有一会吧?如此,我便就进来了。你只静静地便好,可莫要声张。”
常言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她既叮嘱,教我不要声张……也不知,这岚棠的长姐此刻欲进门见我,到底是要怎地行事?
*
晨光映着门外人湘绯色的衣裙,洒进屋中。
“妾身见过姚夫人。”
抬眼略略扫过,我即恭顺垂首,敛襟福身。
这岚棠的长姐,倒是眉眼之间,与他颇有相似之处。岚三姨娘所出的岚府长女,再加上二姨娘所出的岚棠……这一对容貌姣好的儿女,难怪皆讨得岚夫人的欢喜。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气。且开门见山吧,咱们屋内说话。”
那着湘绯色的女子,也不转过眼来望我,只径直入了屋子便反手带上房门。
“知道我今儿来,为了什么?”
不再隔门。她一把娇嗓,荡在封得严实的堂屋之内,端得利落明丽了许多,与其弟岚棠,全然不似。
既然是这般开诚布公,我便也不必回寰,奉上一盏春茶,我老老实实立在旁侧,开了口答:“妾身连累了胭脂,害得她不好过。夫人与她自有过主仆情谊,断不会任这事情再闹下去,扰得院子内外不得安闲。”
“倒是个本分得过了头的。”
她只浅浅啜了一口盏中的茶,转手置在桌上,偏倒这会儿有了兴致,抬了眼来细细看我。
“唷,这模样竟也是这般好呢。我那姨娘,可真是选了个有德有貌的。”
有德有貌?
辨不出这话里,有几分踩我的意思,我不敢妄动,只不遮不掩,刻意绞起了手中的帕子。
都道娶妻娶贤,纳妾纳欢。
当日岚二姨娘夸我乖巧,不过是打打姜七她们的脸。
实际上,哪个心里不明白呢?纳个妾罢了,皮囊瞧得过眼,才是首要。
我既然是那姜家二十姨娘生出来的姑娘,便是不靠着承自她处的脸,只凭借一双素手、三分薄妆,便也能压得了一众姜家女儿。
法则之9
岚家二房肯赏母亲的脸,半是交情,半也是为了这可讨男人欢心的皮相。
如今不过一句谦卑退让,我倒被姚夫人赞作了“有德有貌”。想想初见岚棠,他那句为何没有喜帕的厉声喝问,我不得不叹,这同出一父的姊弟两个,倒是在令人难堪上,功夫皆了不得。
见我不答,只是怯懦不安地绞着手中罗帕,姚夫人反倒轻声笑了:“瞧你,刚夸了句性子不错,就怕成了这般。且把心放下,过来坐着。我此番来,虽说为着胭脂,可矛头却不是冲着你的。”
“妾身不敢。”
到底她为人主,我为人婢。姚夫人展了笑颜,我便是放下了心,可若与她同坐,我却是万不敢的。倒是她见我推却,竟伸了手便扯着我,坐在了她身旁。
“怕什么?也就是同你,我懒得弄那些个虚的。你记着,你同原本没爬得床那群杂七杂八的废物,不一样。”她也未待我细想这话中之意,便凑了过来,细细打量我道,“啧,怪不得不肯教别人瞧呢。姜姨娘你这张脸,可比那姜四俊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