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差一点要害死岚棠。
泪不争气地扑簌簌掉落下来。
我没有脸去瞧岚棠,只埋进他的怀里,掩面而泣。他遂愈焦急,诱哄着连声问我,被岚芍打了哪里。
“她在你心尖儿上呢,我又怎会动她?”
头顶,岚芍的话里,是凉凉嗤笑之意。
“我可是给足了她面子,才只对群青动手。不然,凭她做的蠢事——”
岚芍的话,再一次被打断。
一时之间,众人却皆再无话。
我被岚棠紧按在胸膛前,看不到他的表情,却能从岚芍的骤然噤声之中,感受到森森惧意。
她终究未敢再言……无论是斥我愚笨,还是道我该打。
替我受了过的群青,现下已站起身来。她从我身边经过,直奔向门外啼哭声处,破口骂出。
“你个被猪油蒙了心,被吴越江灌了脑的,可是嫌日子太过清净,竟学会暗中告密!害我被姚夫人打,你便顺心意了?”
无需抬眼,我亦知晓,群青在骂石硝。
我摇了摇头,正欲唤群青停下,岚棠便已然领会,替我制止了她。
“要闹也滚出去闹。主子面前,轮得到你们放肆?”
好在岚棠一时间只顾得及我,而无心理会他人。众人便借此退下,避去了一番责罚。
只是,屋子里的岚芍,却依旧似无去意。
“棠弟……”
岚芍启口,唤他,他却置若罔闻,只蹲稳了身子,横抱住我。
“她……”
见对面人不予理会,岚芍重新措辞,意指于我。
“她受了惊吓,总是要先延医的。”
这一次,岚棠总算做了回应。他将我抱向卧房里间,却并未回首,只是沉着嗓对岚芍道。
“她要你做的事,你——”
第三次,岚芍被他打断。
人皆言事不过三,哪怕岚棠似温润宝玉,也捱不过这般磋磨。
他似终失了耐性与修养,一把嗓极寒、极重。
“长姊此间若要再提,便休怪我送你回去。”
回去……
岚芍夺门、离开。
那声“回去”,自然不是送她回佛堂去。
他在讲的,是送她回都尉府,回万劫不复的泥潭里去。
法则之57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我本不信。可姜四与你,如今又加上了岚芍……眼下,这岚府只怕要鸡飞狗跳了。”
冯千夙坐在桌旁,端着茶盏,将风凉话闲闲道出。
岚棠要救姜四的事情,他原本不知。可今日岚芍都闹到了跨院里来,冯千夙又被岚棠请来出诊。这闹剧的前因后果,我便不好再对他相瞒。
“你倒也是糊涂,昨儿就知道了岚芍性命堪虞,今时才想通岚少爷的难处。”
“是我不好,急着拿姜四去换二十姨娘……‘救人心切,当事者迷’。”
我忆起岚芍斥责群青的话,心内哀凉,悔不当初。
“此事怪不得她。”
冯千夙欲再朝盏中添水,却被岚棠夺过了桌上茶壶。
“是我逼她求我,逼她全然信我。她未曾深思此事,错皆在我。”
茶壶被夺,冯千夙干脆一撂茶盏,起身拂了衣袖。
“她牵累你遭灾,你倒护她得紧!纵容溺宠,却是无益。”
气走了冯千夙,岚棠倒全然不以为意,于桌边斟茶自饮,静默无言。
救姜四出牢狱之事,我本以为易如反掌。她只是媵妾罢了,虽在豫亲王的府上,可却算不得要紧之人。
如是,岚棠若受姜白月的请托,救了姜四,如何也不会给自己惹上麻烦。
怎料这诸事当中,又还有岚芍夫家在内。岚棠若不救姜四,便是与乱党全无瓜葛。可若他救出姜四,只怕有心人用岚芍大做文章,将他姐弟二人与姚家、徐家,甚至与豫亲王并作一谈。
若到了那一步,便必然如岚芍所言,岚棠会死在我的手上……
“爷,”我倚在床栏,轻声唤他,“姜四之事,莫不如便就算了。妾身早些时候,同——”
早先托付给姜七之事,我本欲诉与岚棠,却不料他蓦地站起,袖摆缠绊住桌上茶盘。
一时之间,整套的磁州茶具落地碎裂,瓷片迸溅四散开来。
我惊得噤声,起身欲瞧岚棠可有受伤,却被他抬手制止,出言命道:“莫动!”
这命令着实冷硬,我隔着纱帐、珠帘,辨不明他面上喜怒,便愈发心惊起来。
不知,可是我方才那句“算了”将他惹得不快?
“我去唤群青进来收拾。”
岚棠抬步欲走,末了却又驻足门边。
他似觉察了我的不安一般,语气稍有缓和,低声补道:“地上碎瓷尖锐,恐伤了你。”
不一会儿,群青便蹑着步子,进了屋来。
今晚冯千夙开的,是安神助眠的方子。喝过了药,我本将睡未睡,若不是等着岚棠,欲再议姜四之事,我便不会这样强撑清明。
待群青将地上拾掇干净,岚棠却仍旧未归。眼见着群青退至门旁,迈步将出,我扬声唤住了她。
“慢着。”
群青一怔,复又退了回来。
“主子您还未睡?”
我点了点头,招手叫她近前。
她走至里间,挑了幔帐,便静立在一旁,待我开口。
“爷他瞧着,心情可好?”
群青似有犹豫,点了点头,却又面露为难之色,支吾不肯出言。
“既是心情尚好,怎不见他回来?”
她埋下了脸去,方才低低答我。
“爷说……他今晚歇在书房,让您不必等了。”
许是我闻言面色不佳,群青指了指房内桌子,开口劝我。
“那可是水墨剔花的磁州窑。东西碎了,爷心烦也是正常。”
东跨院的瓷器,多为官窑御赐。形制工整大气,却少些灵动之趣。磁州窑虽非官窑,可做工精良至极,又胜在水墨剔花,样子轻灵静美,惹人喜爱。
岚棠初得那套磁州茶具,便甚为珍惜。既如此,群青所言倒不无道理。
可也正因为岚棠爱那茶具,就算再如何大意,他也不会失手打碎不是?
恐怕彼时,我的话已然令他气极……倒是他此刻避去书房,不肯见我,我要如何才能教他消气,不再恼我?
*
岚芍回府那日,各房皆开始人心惶惶。岚夫人便如同眼不见为净一般,干脆免了众人的请早。
冯千夙那药开得巧妙,可助入夜深眠,又无碍清晨起早。我一觉醒来,东方将白,因见时候尚早,便打算到书房去寻岚棠。
“少爷已去了府衙。”
群青将帕子拧干,递给了我。
我一时怔愣,接住帕子的手,停在半空。
“这么早?可是朝中急召?”
“是早了点,不过少爷是自己去的,未见有过府捎信之人。”
一夜好眠,我此时神思清明,事情便想得比昨晚周全了些。
我本以为岚棠他恼急了我。
今日看来,他却实则是刻意躲我。
原因么……无外乎姜四罢了。他不想收回对我的许诺,故不想见我劝他罢手。
那句“算了”,他大抵并不想听。
昨夜他打碎瓷器,不过是慌不择路的最下之策。他借此避去书房,是不想与我再谈。
可性命攸关,那件事怎能被置之不理?
我必须及早见他,将事情彻底讲明。
*
听说石硝先一步回来岚府,将岚芍请去了东跨院的书房。
岚棠自府衙散班,便也径直去了那里。
本来二人相谈,我不欲前去搅扰。虽急于见到岚棠,我却仍可以暂作等候。
但想起昨日岚棠冰冷的威胁,岚芍中烧的怒火,我实在放心不下这二人独处,只好唤群青相陪,同去书房。
方进了书房院落,便可闻岚芍的恨声痛诉。我与群青并未靠房门太近,可岚芍所说之话,却字字句句清楚传来。
“你既然长了本事,要去死囚牢里救人,又怎连亲自去佛堂寻我一事,都不敢做?别以为我不清楚,你叫我来书房,还不是怕事情闹大,被父亲他知道?”
佛堂不比书房,他们若在那喧哗吵嚷,姜四的事情便一定会传到岚尚书的耳中。
岚芍此时搬岚尚书出来,不无对岚棠威胁之意。
岚尚书若果真闻得此事,不止岚棠,便连我都恐要受家法责罚。
原本岚尚书已对我不喜,如此一来,恐怕会愈发厌恨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