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棠仍拥着我,似已睡着。
“叩、叩。”
门扉轻响。
“爷,人已在书房了。
石硝并未直言,是谁在书房等候,我却知若不是事出紧急,岚棠断不会深夜会客。
我起身,站去旁侧,袖摆却被岚棠倏然牵住。
“你且安心。”
他亦起身,凝望进我的眼睛,神色郑重。
“姜四那里,我定然会想办法。”
法则之56
今为多事之秋。
岚棠彻夜未出书房,一清早却又再去了皇宫里面。
听说,昨夜来客亦与他一同前去。那么来者何人,便也就不言自明。
天子亲临——既是泼天的荣宠,也极易招致祸端。此时节行差踏错半步,岚家便无一人能够幸免。
故此,我不明白,岚芍为何偏偏今日一早,就出现在了主屋的厅堂当中。
“姚夫人怎回来了?”
有此一问的,不只是我。四姨娘心直口快,当先讲了出来。
三姨娘是岚芍生母,此中缘由她必然最为明白。
“芍儿她归事父母,理所当然。四妹妹何须疑惑?”
她开了口,挡下四姨娘的探寻。
原是省亲。
既如此,岚芍便不会速离。
多事之秋,她偏回到岚府长住。其中若不是另有隐情,又该当作何解释?
我不知这其中因由,是否与乱党一事有关,正想再瞧一瞧众人神情,岚夫人却已然入了厅堂。
她乍见到岚芍,倒是未同四姨娘、五姨娘那般,面露不解。
想来,这堂屋里的女人们,便就唯这两房与我,不明白岚芍此番来意。
原本,二姨娘是未抬眼看岚芍的。
岚芍虽在屋内,她却直似见不到她的人般,不给出任何反应。
直到岚夫人款款落座,招岚芍到了近前,笑颜相对,岚二姨娘的面色,才于细微处稍有缓和。
不知怎地,似乎岚夫人这一笑,倒令整个厅堂都换了别种气氛。
我竟觉得,无论是三姨娘,还是岚芍,都在岚夫人的笑里不再难安……
“大夫人那么待她,她和三姨娘当然会放下心来。”
待回到跨院,我朝群青道出了方才疑惑,她竟点了点头,这般肯定作答。
“您看,大夫人与她有说有笑,可是比平日里还愈亲近了些?”
的确。
群青所点出的,恰是今早最蹊跷之处。
方才在主屋中,岚夫人话里话外,对岚芍体贴入微,关怀备至。她随后携岚芍回了佛堂,更是有将她常带于身边之意。
待她二人离去,冯嬷嬷又刻意嘱咐众人退下,莫再聚于原地。
冯嬷嬷的一切作为,不过是经岚夫人的授意。岚夫人要请早的人皆散去,这些后院的女人们便都听话,纷纷离去。
也正因此,我与群青自厅堂出来,却不得同二房、三房再叙。满腹疑惑,除了询问群青,我再无他法可解。
“大夫人本不是这般性情。她今日对岚芍的好,倒令人觉得刻意。”
“正是。”
群青再点点头。
“大夫人是做给旁人看的。她就是要咱们都明白,她对姚夫人好。”
我想起二姨娘的变化,心中恍然。她对岚芍态度有变,的确是在岚夫人表态之后。
可她早先时的无视、岚芍突然间的归宁,又都是因为什么?
话说至此,群青便将岚芍的夫家之事,细细道明于我。
岚芍夫家姓姚,乃当朝四品都尉。这“都尉”说得好听,却不过是个勋官,并非实职。而今这位子多赐给宗室、外戚。姚都尉便是托姑母的福,得入朝班。
姚都尉的姑母徐姚氏,生女为徐皇后,生儿即是欲立新帝的徐国舅。
徐国舅勾结豫亲王,密谋叛乱。此罪自古便株连甚广,徐姚二家皆已是人人自危。
作为姚都尉的发妻,岚芍归宁,便是欲躲入岚府,寻个庇护。
她不早不晚,偏挑在女眷们向岚夫人请安之际出现。
这时机关键得紧。
岚芍所为,实是一场博弈。她赌岚夫人对她的态度,而彩头则是在府中安稳度日。
各房的主子们,皆在今早齐聚于主屋之内。若彼时岚夫人不肯留她,她便只得再复归都尉府中。可一旦岚夫人将她留下,便纵使其他房如何不喜,都不会违逆主母之意,去寻她的麻烦。
这场博弈,输,则泥潭深陷;赢,则逃出生天。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她回来得如此之早,倒是也教人唏嘘。”
群青叹着,摇了摇头。
“姚夫人这次回来,准是她自己的意思。往常她若归宁,姚都尉总是会派人同来,还附送好些礼品。今早她孤身一人,又空着手,也难怪二姨娘神色冷淡。”
岚棠身在朝中。
作为生母,岚二姨娘定当为他考虑。
岚芍的身份,在而今的时局下,成了麻烦。二姨娘不喜她回来岚府,恐是担心她殃及岚棠。
“都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老爷他这会儿若在府里,准不会将她留下。”
群青所说,倒也是必然之事。
岚尚书既为家主,所需顾及的不止长女一人。阖府安危,更胜于岚芍性命。何况她而今早已婚配,并不算岚家之人。
岚芍归府,表面上稀松平常,暗里却牵扯利害无数。
今此一事,众生群像竟尽显凉薄,唯有岚夫人慈悲仁爱,保下了她。
*
“长姊她回来了?”
岚棠抬眼,轻睇了我,而后又转过视线,去瞧石硝。
我点点头,接过他换下来的外裳,递与群青。
倒也不是什么隐秘的事,群青、石硝又都并非外人。
我全未多想,拦了他挥退旁人的手势,只径直答他。
“还在佛堂。有大夫人护着她呢。”
岚棠回来得晚。稍早,岚尚书归府之时,主屋里便已经闹过好一通了。
这事,岚棠恐怕多少亦有听闻。他只是点点头,没再深谈,换了我母亲与姜四的老旧话题,轻声安慰于我。
末了,他才又提到岚芍。只是这叮嘱,令人莫名其妙,不明所以。
“你莫见她。”
直到第二日,岚芍在我面前,狠狠地抽了群青一耳光时,我才懂得那句叮嘱的用意。
群青抖着肩膀,侧跌在扶手椅旁。她挣扎着去触椅背,似欲借力,却许久仍未站起。
岚芍这巴掌,其实不重。群青的脸虽已肿,却到底嘴角未破。
想必是出嫁之前,岚芍治府的余威犹在,群青才会瘫在地上,腿软得不能起来。
“你主子救人心切,当事者迷,犯糊涂也就罢了。你便就这么在旁看着,同主子一起犯糊涂么?”
巴掌虽然不响,岚芍的数落倒是大声。
这跨院除了我与群青,尚还有石硝家中妻儿。黛眉本站在主屋门外,我并不知,可岚芍的骂声既起,屋子外响起了婴儿啼哭。
那未满周岁的孩子,与他的母亲一同,躲在外面。
我知晓黛眉为人。哪怕是因为护我而得罪岚芍,她亦不会袖手旁观。
可如今她早早便来在门前,竟又不入房内。
她怕的不是得罪其他主子。
女人,不过是以夫为天。
她怕石硝。
那么,岚芍因何会来这跨院,便也不言自明。
群青、黛眉、岚棠、我与石硝……不过这五人罢了,消息从谁那里走漏,何须深想?
仍还两股战战,群青恐也无闲心去恨石硝。她只是随着门外婴孩的哭声,抽噎起来。一时间房屋内外,哭声不绝,岚芍似不堪其扰,火气愈盛。
眼见她再欲朝群青动手,我蹲下身,护住了地上的群青。
岚芍再怒,好在还存着理智。见我上前,她便止了动作,终未落下手去。
“姜姨娘你要知道,我今天替你管教群青,却并非打狗不看主人,欲图拂你面子。”
她稍垂了眼,紧盯住我,眼神冰凉无情,话亦没有暖意。
“这白脸我若不扮,岚棠恐死在你的手上——”
“长姊!”
来人夺门而入,仍穿着那身烟绯色的官服。
他喝止了岚芍道明原委的话,可却已为时尚晚。
我恍如梦醒,霎时间想通了一切。
岚棠扯我入怀,仔细检查我身上有无伤痛——原来岚芍所言,句句是真。
该挨她巴掌的人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