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扇连声击上掌心,曹文举最先跨入了雅间门内。
“你非要惹我那嘲风不快在先,我自然不能教你这红觞开心得意。”
官至卫尉寺卿的齐姓男子,将红觞抱下了桌子,拨至一旁,回身向曹文举挑衅般扬唇一笑。
“表哥你为了个区区妓子,何苦与弟弟我如此较真?这不是伤了咱们俩多年积淀的深厚感情么?”
曹文举一展折扇,凑上去单手揽住那男子的肩膀,讨好般替他打起扇来。
“再者说,红觞她不会琴棋,不懂书画,弟弟也是瞧了她太可怜,才勉强舍给她张远山的那只琵琶,充充门面。你那个嘲风姑娘,无论《霸王卸甲》还是《飞花点翠》,文曲武曲皆弹得无人匹敌。指法上的功夫已然精湛,又哪里会真的在意一只琵琶?更何况,张氏琵琶本就算不得什么名器。小弟听闻,程大家近来有退隐意。日后其收官之作,表哥若是能拿了送与嘲风,还怕博不到那冷美人一笑么?”
曹文举正劝得起劲,后面燕羊脂与岚棠皆已先后进来。见到雅间内多出来的二人,岚棠眉头一皱,扬了声便打断曹文举道:“齐獒,你自己先溜进来,是打算做贼怎的?”
“可不是嘛!齐大少想要对姜姨娘她不轨,好在我以身喂狗,才救下来她的!”
红觞故作出一副急于邀功的迫切模样,喜滋滋跃去岚棠跟前,只差举高了双手,等待岚棠赞扬。
齐獒听见她拿了自己的名字说笑,登时气得伸手要去抓她。红觞娇呼一声,便要躲去岚棠怀里,不料被他面不改色闪身避开,反而是燕羊脂撞上了扑过来的红觞,随后一个用力,将她反手掷去曹文举的怀中。
护了她在身后,曹文举又是向齐獒连连赔罪。惊叫、怒嚷,加上叫苦不迭的温言讪笑,屋子里一时间好不热闹。
转过脸去,我无声笑起,不察之间,岚棠已然站在了我身侧。
“石硝他怎么样了?”
以手环上了岚棠的颈,我将头凑去他耳旁,仔仔细细压低了声音,悄然问道。
“那傻小子,被人算计了尤不自知。这会儿正寻了个耳房换着衣裳,等一会儿回来了,咱们就领他先走。”
见岚棠笑意渐冷,我犹豫一瞬,方再小心问道:“今夜本要一聚,爷若先走,可是使得?”
“你家爷本就是不通风月,他们几个,又能够奈得我何?”
颇是无赖地扬起眉梢,岚棠悄声一笑,望向我的目光中揉杂进点点星芒,暗地里流泻出别样光采。
同他们在一起,岚棠是觉得愉悦的吧?提起了这些人,他便少一些平日的庄重肃谨,似打从内心里欢乐自得。
正因为心悦于他,便越希望能接触到他的生活,融进他的生命,也希望他能更开怀畅快,能永远都平安喜乐。
不禁想起了红觞先时那一番话,我暗自垂下眼睫,收敛住心中不安。
法则之24
“山药那个时候,好像距我还有个两三步远……不过天色也暗,我还真就没瞧清楚,脚底下绊着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石硝笑得一脸憨厚,听得连我都心里面替他着急。的确如岚棠说的那般,这就是个半点心计也无的傻小子啊。
伸手揽抱上我的腰身,岚棠冷着脸觑了石硝一眼,疾步将他甩在身后。
“哎,少爷您慢点走,您等等我啊!”
这地方已临近岚府,街上不似吴越江畔那般拥挤。因不需闪避行人,岚棠走得极快,石硝硬是小跑了几步,才又追赶上他。
“少爷您真的多心了不是?要说今天传的那是假话,是故意骗我去春暖阁,我倒也信。毕竟那传话的人,我瞧着确实眼生。可山药和我是什么关系,爷您也不是不知晓。我和他认识多少年呢!那么个善相的小兄弟,怎可能想要害我,把我往江里面丢?”
“他长得温驯无害,你倒就一门心思,信任于他。”岚棠见我跟不上他的步子,走得稍显踉跄,便重新慢了脚步,耐住性子向石硝道,“今天传话给你那个,不是说也看着温吞乖顺,老实得很么?你怎么如今反倒肯定,人家准是在骗你了?”
“少爷您是说……”石硝到此时才恍然,瞠了眼睛,惊声问道,“那传话的小子没有骗我,少爷您的确要我过去?”
感觉到岚棠横在我腰间的手,因石硝这话霎时一紧,我赶快捂严了嘴,忍住被逗出来的笑意。
岚棠亦是气得忍笑,抬手在石硝的额上弹了一记,才开口道:“爷是在告诉你,万不能以貌度人。那传话的奴才长得再怎么本分,都同他骗你与否,没有分毫关系。都是当爹的人了,还这么心思单纯,爷今儿要是不狠狠罚你,你准保难长记性!”
“爷您尽管罚。”石硝揉着额头,朝岚棠赔了个笑,“只不过,您可千万别把今儿的事,告诉我家那个。现在江水不凉,我也已经没事。本来就不算什么,知道了怕她担心。”
“好说。等回去了,自己别忘了喝点暖汤就好。今天的事,你可千万莫去声张。至于怎么罚你……”岚棠点了点头,拍拍石硝肩膀,恶意十足地弯眸一笑,“不准求冯嬷嬷,也不准借爷的名义,就罚你独自一人,静悄悄把那传话的人,从府里面揪出来。”
*
若要在岚府的众多下人之中,寻出个模样普通又只见过一面的人,的确有些难度。
而若自己同样身为下人,又须不动声色,暗中寻人,难度便又增加了一些。
现如今,这事情若要交给石硝,便算是难上加难又再加了难。毕竟石硝的脑子,实在算不得太灵光。
看着他垂头走向抱厦的背影,我扯住了岚棠的袖子,凑去他耳边矮声劝道:“石硝他未办过这类事情,爷只让他一个人查,会不会太过为难于他?”
岚棠闻言一笑,并不答我,却拂去我扯他袖子的手,攥进掌中,将我于院门旁,几步领至了最近的房山处。
这屋子虽然临近院墙,却因院外已是岚府花园,反倒清幽僻静得很。自从岚棠赶走一整院的下人,跨院里好些屋子便都如此闲置下来。远处厅堂前的灯笼随风微摆,光影绰约摇曳,却如何照不通透这里。
屋墙同院墙间,自成了一条深邃窄巷,脚下石板小路因鲜少经人取道,斑驳青苔覆生,比起外面便湿|滑了少许。
“少爷……那后园的林子,入了夜……”
心下琢磨着穿过这条小巷,便是跨院后园之内,我曾经到过的那片桃林。彼时的惧意再度上涌,我不禁停下脚步,轻轻唤住岚棠。
岚棠未料到我会停步,仍在向前走去。我被他攥了的手不及脱开,便被相牵的力道扯得再度挪了步子。
却不防踩上青苔,脚下一滑,我猛然间向前倾去,连带着岚棠一同跌靠上院墙。
“嗯……”
不知是背后院墙太硬,抑或我倾身时太过急促,耳听得几近于无的吃痛声响,自岚棠胸腔内隐隐传来。我慌忙欲要站起,却被他抢先环住腰身,重又贴靠回去。
“既不想去后园,那便在此处倒是也无妨。”
此时间岚棠呼吸渐稳,话里平添了一丝揶揄意味。我不解他言中所谓,困惑仰首,恰被他托住下巴,以本来环腰的手,轻缓揉上额头。
“下次就算再急,也莫像这般莽撞,伤了自己。”
深巷中夜风微凉,此刻覆在我额上的手,静谧着透来温柔暖意。岚棠极为细致地抚过我稍感痛意的额,再次启了唇,柔声叮嘱:“哪怕你稍有磕碰,觉得不安的都会是我。毕竟……你是我的。”
轻结薄茧的指尖,自额头掠过耳畔,将面纱缓缓拂落,而又滑至衿侧,令我难以自持着微微战栗。这愈渐明晰的酥|痒之感,经由胸腔内外,漫及周身……
嘤咛堪堪脱口,原本轻托住下巴的另一只手,便重了少许力道。岚棠俯首疾噙了我的唇去,吮吻间早已经毫无章法、不辨轻重,却偏还在间隙时分,不容我辩驳地抢先言道:“知道你等不及过去后园,爷便也依着你了。嗳……真是不懂……你还在急些什么?倒是此处,比起在后园里幕天席地,也算得多了番别样趣味。”
此时此刻,我早已明晓他意欲何为。这事情分明并非因我所起,一切只不过是岚棠在自说自话。
唇|舌勾缠之间,我诚然无暇辩驳,便也就只好伸出手来,挡开岚棠横于我腰间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