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业主来说,他这套房子并非只委托了我们一家中介出售,因此他没有理由在这一根绳子上吊死。如果这个客户给不到满意的价位,他会接着等待别的中介或是别的客户来谈。在北京,房地产市场是卖方市场,房子是稀缺资源,根本不愁卖不出去。
张猛和俞烟渚也深知这一点,所以他们都想尽快将这套房子交易出去。如果被别的公司卖掉,他们俩一毛钱都赚不到。
于是张猛提议和俞烟渚一起见一下客户,业主这边的价格几乎可以确定已经不能再低,想要成交只能劝服顾客再掏二十万出来。
但俞烟渚拒绝了,她没有给出理由,只是很直白地拒绝掉。张猛看起来有些不悦,扭头走开了。
我猜她的想法是,让张猛掺和进来,无论谈得成谈不成都不是件好事。如果谈不成,这一单就彻底凉了,三番五次要求顾客加钱,还带着同事组团来让他加钱,很有可能引起这个对价格敏感的客户的反感,这样一来以后也没有合作的机会了。如果谈得成,那她就不得不把成交人的业绩分一部分给他。因为维护人只有一个,但是成交人没有数量限制。凡是在成交过程中出了力的人,都可以分到成交人业绩。原本张猛只负责业主那边,他只有一个维护人的角色。但是他如果再成交的过程中也起到了作用,成交人这边也可以分一杯羹。
显然俞烟渚不希望别人动她的蛋糕。
就在她绞尽脑汁地想怎么让这个顾客再把预算提高一点的时候,所有人都不愿意看到的事发生了。
这套房子被别的中介卖掉了。
业主亲自给张猛打了个电话,告诉他别的中介760万把这套房子卖掉,定金也已经交付,他下周回国签合同。
知晓这个结果后,俞烟渚和张猛看起来都有些颓废。
但是俞烟渚只颓废了半天,半天之后她一扫此前的阴霾,重新振作了起来。
我当时拿着电话薄正在洗盘,打到一半俞烟渚过来让我跟她走。
“去干嘛?”
“溜达。或者,用专业的说法叫做开发客户。“
“你能不能不要把划水说得这么明目张胆?”
“划什么水。这可是工作的一部分。去小区里转悠绝对比你在这里打电话要有意义。”俞烟渚以一种长者的口吻教训我。
“今天在晨会上分享洗盘的重要性时,那个说刚入行的时候每天打300个电话坚持了几年的人是谁来着?”
“那些场面上的话是为了配合经理激励你们这些新人,你怎么还真信了,我以为你是更聪明的人呢。谁就那么闲天天打300个电话,我总不能告诉他们是因为姐姐我长得好看才拿下那些客户的吧?”
“……”
这个女人,城府太深!她嘴里就没几句实话,就连刚才那句,我都无法断定是不是真的。话虽然摆在那里,但事实却可以跟她的需要不断调整,毕竟最终解释权属于她。
纵使心里有些不情愿,身体还是十分诚实地跑出来跟她溜达。
我们在对面的小区,也就是前几天来过的那个小区里面,转来转去。阳光明媚,气温宜人,空气清新,感觉还是蛮舒适的。
我本以为她是找借口出来放松心情,没想到她真的是来工作的。
正值下午,小区里面特别适合散步,当然不可能只有我们两个人。很多业主,大部分都是带着孩子的妈妈或是奶奶姥姥,也在小区里面溜达。
一脸稚气的孩子在家长的照料下蹒跚学步或是静静地待在婴儿车中用好奇的眼睛注视着周遭的一举一动。
俞烟渚仿佛带有什么魔力似的,她一走近,那孩子便会喜笑颜开,甚至深伸出圆润的小手冲她挥舞。这个时候她便会趁机蹲下身子撩逗小孩一番,小孩被逗得咯咯大笑,一旁的母亲也很开心。
之后她便和那个年轻妈妈攀谈起来,聊天的过程中她透露了一件令我始料未及的事情。
她说自己最近正在备孕,准备跟老公要个孩子。然后她向那个妈妈咨询了很多问题,诸如‘哪家医院比较好’, ‘衣服在哪买的呀’,‘奶粉从哪代购的呀’,‘报了什么早教机构呀’。对方不厌其烦地向她一一介绍。
最后,准备分别之时,她表明了自己的职业、递上名片并说如果有房产方面的需要尽管来联系自己,对方笑吟吟地将名片收进包里。
那两个人都笑得很开心,唯独我笑不出来。
她去生孩子,肯定要请好几个月孕假,到时候我们这个组没有店长,不太可能临时选一个代理店长,所以大概率,组里的成员会被分配到别的组里去。万一到时候我又被扔回张猛组里,那岂不是很尴尬?怎么才能避免这种事情发生……
走远之后,我问她:“你到时候要请几个月孕假?”
“什么孕假?”
“生孩子的孕假啊。”
“啊?哈哈哈哈哈,生你个头啊,我连婚都没结,跟谁生去。”
“你刚才不是说……”
“你是猪吗?我是为了能跟那个人多聊几句才故意那么说的,一来创造了共同话题,二来更容易取得信任。这叫身份认同,找到顾客和你身上的共同点,有助于拉近你们的距离。”
“如果没有就自己编一个?”
“这可不算骗人哦,我迟早是要生孩子的嘛。我是说了最近,但我又没说多近,可能是一两个月,也可能是三五年呀。”
之后的几天里,我们在这个小区里邂逅了形形色色的家长,她如法炮制,用上述伎俩将自己的名片发给了每一个搭上话的人。
我起初并不能理解她这么做的理由。费了那么大劲去散名片,到头来也没发出去多少,效率还不如马路上发传单的。而且这对于解决她目前的困境到底有什么帮助呢?
但事实证明我还是太年轻。
一周以后,真的有一个业主向她打电话咨询房屋买卖的事。
不用说,这个业主是从他老婆那里拿到了俞烟渚的名片。他们想要卖掉目前这套两居,然后去海淀区买一套学区房。
后来俞烟渚告诉我,一般人不会随便卖房子,只有当需要用钱或者是想要换更好的房子的时候才有这个打算。这片区域并不是学区,因此有小孩的家长肯定会考虑为了自己的孩子买一套学区房。对那些没有能力买第二套房子的人来说,卖一套再买一套是他们惟一的选择。
之后的事情进行得很顺利,俞烟渚带着那对夫妇去海淀看了几套房子后便很快敲定下来。而他们为了筹集到足够的资金,便把现在的房子委托给俞烟渚出售。
俞烟渚之前的那个客户,咬死720万不松口,在得知心仪的房子被别人买走以后也后悔了一段时间。如今俞烟渚又帮他找了一套几乎一样的房子,价格谈到745万时他二话不说就欣然接受。
一口气成交了两套房子,俞烟渚在店内一时风头无两。连经理都对她赞不绝口,好几天都在晨会上着重表扬了她。
这天晚上下班之后俞烟渚提出请我吃饭,犒劳我这些日子为她忙前忙后。
我不大好拒绝,便答应下来。
“喜欢吃日料吗?”她这样问道。
这种情况下,说不怎么都显得不识抬举。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这些天只不过干了些跑腿和复印的杂活儿,况且本身也是工作的一部分。俞烟渚请我吃饭只是因为客气,我没有理由挑三拣四。
“都行。”
我们去了一家很上档次的日料店,进门时一股扑面而来的奢侈气息让我有些窒息。穿着和服的店员把我们领到一个包间,里面摆了一张长条矮桌,墙上画着浮世绘,房顶上垂下来的灯笼里散发着柔和温馨的光线。我脱了鞋坐到榻榻米上,总觉得用这个姿势吃饭不太习惯。
我如实告诉俞烟渚自己第一次来日料店,不会点菜,让她全权包办即可。
“这可是个好地方,吃一次就会爱上它。”点菜时俞烟渚自言自语道。
她似乎对刺身特别钟爱,桌子上一连摆了鱿鱼、鲫鱼、金枪鱼、三文鱼、北极贝好几种刺身,吃得不亦乐乎。
作为一个内陆人,尤其是山西人,很少接触到海产品,日常饮食以面食为主,肉类都不常吃,更别说海鲜。再加上我也没有吃生肉的习惯,所以就觉得刺身这种食物有点难以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