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严厉的道:“芾儿!哀家警醒过你,要恪守兄弟之礼、君臣之礼!”
嬴芾霍然站立起来,嚷道:“母亲您自己看看!您看看嬴稷是怎么对待孩儿和三弟的!他可有一丝一毫的顾念兄弟之情!”
太后道:“稷儿确实一直不待见你们两个,但你们两个又有什么底气向稷儿挑衅?稷儿这些年治国有方,不失为一个好君王,而你们却在封地作威作福、横行霸道!稷儿没去追究你们在封地的过失,已算宽仁,你们偏还到咸阳撒野来了,这不是成心让稷儿收拾你们么!”
嬴芾咬着牙道:“当年若非赵王雍多事,住在咸阳王宫里做秦王的本该是孩儿!”
太后的眼角眉梢怒云积聚,喝道:“芾儿,你此番身陷囹圄,足以证明你是个愚蠢骄躁之人!你这等资质,如何能当一国之君!哀家真是庆幸,如今的秦王是稷儿,不是你!否则我们全家都将岌岌可危,整个秦国也将岌岌可危!”
嬴芾听闻此言,“噗通”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双手抱头,放声大哭,仿佛是被人痛揍了一顿!
嬴悝爬到他身边,伸手拍抚他后背,聊作安慰。
太后叹道:“芾儿,悝儿,你们可知,白起夫妻是你们万万不能招惹的!你们此番招惹了白起夫妻,不仅是触怒了稷儿,还同时惹恼了你们的冉舅父!”
嬴芾和嬴悝愕然抬头,嬴芾疑惑的问道:“这怎就惹恼了冉舅父?”
太后道:“白起是你们冉舅父最得力的下属,你们找白起的麻烦,不就等同于找你们冉舅父的麻烦吗?”
嬴芾和嬴悝恍然大悟。
太后长叹一声,道:“你们呐你们,什么都没探察清楚,便自以为是的轻举妄动,真活该在此受罪!”
嬴芾、嬴悝懊丧的低下头。
许久,嬴悝怯生生的问太后:“母亲,王兄打算把孩儿们关多久?除了坐牢,孩儿们可还要受到其他惩罚?”
太后道:“哀家会好生的劝说稷儿,你们冉舅父那边,哀家也会多说些好话。”
嬴悝拜道:“辛苦母亲了,孩儿们已知错,愧悔莫及,望母亲原谅!”
嬴芾也跟着行礼:“孩儿行事鲁莽,望母亲原谅!”
太后面露苦笑,道:“你们先吃些饭食,好好歇息,从今往后,须谨言慎行!”
嬴芾和嬴稷答应道:“谨诺。”
*
王宫大殿内,秦王召集群臣廷议。
王龁、胡伤等军中武将跪地长拜,请求秦王释放白起夫妇。
嬴稷道:“寡人听闻,今晨有上千咸阳百姓聚于宫门外声援白起夫妇,并恳求寡人惩处猖狂跋扈的泾阳君与高陵君,现下殿中亦有多位卿家请求寡人释放白起夫妇,不知舅父以为如何?”
魏冉作揖道:“回大王,白起夫妇虽对两位公子有不敬之言行,但皆因两位公子寻衅在先,白起夫妇情有可原,确应当作无罪释放。”
嬴稷道:“依舅父之见,寡人该如何处置泾阳君和高陵君?”
魏冉道:“两位公子仗势欺压国家功臣,扰乱咸阳治安,大王若不予以惩罚,则难以抚慰忠臣之丹心,亦难以疏解百姓之愤怒。”
嬴稷微微生笑,道:“既然舅父也认为寡人应当惩罚泾阳君和高陵君,那么寡人便决定褫夺此二人封号、将二人贬为庶民,舅父可有异议?”
魏冉眉头一颤,道:“两位公子乃是大王亲弟,倘若大王因此事而将两位公子贬为庶民,恐怕举国内外都会妄评大王您苛待手足、薄情寡义。故而微臣以为,两位公子犯事,固然要受到惩罚,但这惩罚不宜过重。”
嬴稷笑道:“舅父可是在为泾阳君、高陵君求情?”
魏冉作揖道:“微臣不敢,微臣仅是向大王阐述自己一番愚见。”
嬴稷问其他人道:“众位卿家,你们意下如何?”
大殿内鸦雀无声。几个文臣偷偷的以眼角瞟魏冉。
芈戎本欲进言回护两个外甥,但一看魏冉不再多话,他也只得作罢。
嬴稷冷冷的一笑,便要拟旨,是时,殿门外的寺人高声报道:“太后驾到!”
只见太后雍容高贵的走上殿来,诸臣纷纷跪地叩首,道:“太后万安。”
太后径直走到嬴稷座下,道:“大王,请听哀家一言。”
嬴稷的脸色骤然沉暗,道:“母亲又要来给寡人说解家国道理么?”
太后庄严的道:“非也,哀家只是想与大王谈一谈母子之情。”
嬴稷道:“家务之事,母亲不必在朝堂之上谈议。”
太后昂首直视嬴稷,道:“大王,哀家是你的生母,亦是泾阳君与高陵君的生母,哀家视你们兄弟三人皆如珠如宝。而今泾阳君与高陵君犯了错,实为哀家疏于教导之过,哀家痛心疾首,愿代子受罚!”说罢,竟屈膝跪在了嬴稷座下!
嬴稷一愕,连忙从龙座上走下,屈身搀扶太后,道:“母亲这是要折孩儿的福寿吗!快快起身!”
太后悲泣道:“大王若执意要褫夺泾阳君与高陵君的封号,那就连哀家的太后尊号也一并废除了罢!”
殿内众臣目睹此状,皆是心惊的伏拜在地,道:“请太后保重凤体!”
嬴稷深吸口气,道:“母亲对孩儿的恩惠,孩儿终生不忘,孩儿不敢做出那等违背孝道之事。但今日有咸阳百姓在宫外请求孩儿惩治二弟三弟,孩儿又岂可违逆民意?”
太后道:“百姓仅是怒于芾儿、悝儿跋扈欺人,大王安排芾儿、悝儿当众向白起夫妻认错道歉,百姓看着舒坦了,这事也就过去了。”
嬴稷环视殿内,见文臣武将们尽皆俯着首,无人吱声。
他沉思片刻,道:“就依了母亲的意思吧。”
*
白起和婷婷用完午膳,狱卒打开囚室铜门,嬴稷健步走进。
两人行礼道:“拜见大王。”
嬴稷道:“快平身吧,寡人带你们出去。”
大牢外阳光灿烂。
考虑到婷婷在囚室待了一日,陡见阳光许会双眼不适,嬴稷特意命蔡牧在婷婷头顶撑起一顶绸伞。
婷婷的双眼当真不太舒适,白起遂将自己的大手掌轻轻抵在婷婷额头上,为婷婷遮挡阳光。婷婷嫣然而笑,明媚胜晴阳。
嬴稷给白起和婷婷安排了一辆带华盖的铜马车。嬴芾嬴悝则被关在囚车里。
若非记得母亲的训诫,嬴芾早已破口大骂。
车队行至宫门外,聚集的百姓伏地磕头,道:“叩见大王!大王万岁!”
蔡牧领旨,敞声宣道:“泾阳君与高陵君于都城之内寻衅滋事、扰乱治安,实为有罪。然大王以仁义之道治国□□,又念及泾阳君与高陵君究未损害人命,亦未破坏都城房舍,故而网开一面,不予严刑。乃令泾阳君与高陵君向国尉白起夫妇、向咸阳城内诸位黎民百姓,行大礼致歉。”
“什么!嬴稷居然要本公子给白起夫妻磕头!还要给这帮草民磕头!”嬴芾简直要在囚车上跳起来!
嬴悝拉着嬴芾胳膊,小声劝道:“二哥莫要忘记母亲的叮嘱!你我二人留住爵位与权势要紧!”
嬴芾无可奈何,只能强抑下满腔怒火。
众目睽睽之下,嬴芾和嬴悝先叩拜了白起夫妇。
白起脸色冷峻,婷婷悠闲自在。
嬴芾和嬴悝再转身叩拜众百姓,最后不忘叩拜秦王嬴稷。嬴悝道:“多谢王兄宽容!”
嬴稷眼带笑意,道:“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嬴芾脸上的皮肉簌簌颤抖。他素来高傲自大、飞扬跋扈,但今日他纡尊降贵的叩拜白起夫妇、又叩拜庶民,实无异于当众扒了他的衣服,令他羞愤难当!
嬴稷猜到他心中所想,遂冷冷一笑,道:“泾阳君须牢记今次之事,以鉴戒也。他日如有再犯,寡人即令白卿家挥师讨逆!”
嬴芾胸口一窒,脸上表情更为难看。
*
甘泉殿内,魏冉正襟危坐于太后面前。
“今日如果哀家不出面,你是否已不打算再给芾儿、悝儿求情了?”太后似笑非笑的问魏冉。
魏冉转了转眼珠,吁了口气,道:“泾阳君愚蠢,高陵君愚昧,长姐与外弟一味的护短,长此以往,咱们自己也要惹祸上身了。”
太后道:“会有那么严重?”
魏冉又吁了口气,答道:“大王的心思,远比外弟预想的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