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午时,白起夫妇留魏冉和蒙骜用午膳,魏冉、蒙骜欣然答应。
西门扉、西门禺两兄弟烹制了烧蹄髈、酱鸭、蒸鹅、烤羊排等丰盛菜肴,侍女们奉上陈年米酒,魏冉和蒙骜吃饱喝足,很是受用。
婷婷心事沉重,以致食欲不佳,因此进膳甚少。白起瞧在眼里,一颗心亦是跟着不踏实,也没怎么吃菜。
午后,魏冉、蒙骜告辞,白起搂着婷婷进卧房歇午。
婷婷刚躺下,双眼就泪如泉涌。
白起又是怜惜、又是焦急,忙伸手为她擦拭泪水。他绞尽脑汁,盼望着能想出几句妙语来宽慰爱妻,但苦思良久,偏是措辞不能,内心不胜沉痛。
婷婷流泪不止,颤声道:“老白,我心中好生难过,我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才对……”
白起紧紧拥抱住婷婷,大手拍抚她玉瘦的肩背,低声道:“婷婷莫怕,有我在,有我在……”
婷婷钻在白起怀里啜泣道:“我是秦国人,秦军将士都像是我的兄弟乡亲,胡将军是我们的朋友,阿杺是个好孩子,我教过他武功的,他很聪明、很开朗、很有礼貌……我希望大家能得胜归来啊……可是这次赵军输了的话,阿括……阿括他恐怕会不好啊……我了解阿括的为人,他是个忠肝义胆的孩子,他在战场上一定会血战到底……我实在不愿意阿括出事……”
白起胸口的衣服已被婷婷的泪水洇湿一大片,丝丝凉潮渗透衣料,沾在白起胸膛上,令白起的心腑痛上加痛、痛苦之极,仿佛割裂撕碎了一般!
白起始终想不出什么“道理”来安慰婷婷,而他也明白,有些难题本是无法用“道理”化解的。他所能做的,唯有牢牢的抱着婷婷、温存亲吻婷婷的青丝,低语道:“婷婷,有我在,我永远陪着你。”
日西时分,白起到厨房烹调晚膳。
婷婷似乎是流够了泪水,此时乌眸内、雪颊上不再有泪影,只安安静静的站在白起身畔。
白起生怕婷婷仍是胃口不佳、食欲不振,于是也不做别的菜品,单制了一道“酸笋肚丝儿汤”。
酸笋是家中腌的,切成小片。猪肚丝用葱姜水浸泡过,去除了腥味,然后切得细细的。除这两样主料之外,汤中还加了小段竹荪、滇地野菌,调味用盐、猪油、葱姜末、椒粉。整道汤菜味道酸麻咸鲜,既开胃、又滋补。
婷婷果然喜爱这道汤,一口气吃了很多。
白起递给她一杯蜂蜜水,俊气逼人、温和引人的笑道:“婷婷记得么?我们第一回 相遇,你正是在酒馆吃了一碗猪肚丝儿汤,你吃得胃疼,我就凑上来为你捏虎口,治好了你的胃疼。那一天,我带着你来到了我家,我又亲自为你做了竹荪汤、蜂蜜水。”
婷婷抿了口蜂蜜水,幽幽莞尔道:“我记得这些事。我与老白之间的每一件事,我都记得。”
白起笑着握住婷婷一手,道:“恩,不管过去、现在、将来发生什么,我都会守着婷婷,全心全意的照顾婷婷。”
婷婷点一点头,笑容愈甜美,道:“我明白的。”
白起轻轻揉捏婷婷的虎口,婷婷继续喝汤。
晚膳之后,白起和婷婷一起沐浴,随后在卧房内欢愉,再相拥而眠,与往常无异。
*
次日,王宫蒹葭殿。
希儿穿戴齐整,让小葵抱了空侯、小鹃捧了食盒,主仆三人正要出门去。
这时唐夫人来到,询问:“希妹妹这是要上哪儿?”
希儿屈身一礼,道:“回唐夫人,妾身是要去琼琚殿探望吴夫人。”
唐夫人眉头微蹙,笑道:“去探病还带着乐器吗?该不会是她病中烦闷,特意叫你去给她奏乐解闷?”
希儿温婉道:“吴夫人不曾传唤妾身,是妾身自个儿要去的。妾身晓得吴夫人这场病实因忧愁而生,妾身无其他才能帮助吴夫人,仅略通音律,因此就想去给她奏几曲安神乐,或许可让她心情舒畅一些。”
唐夫人笑道:“希妹妹真真是善心人啊!”
希儿道:“妾身不敢当。”
唐夫人挽了希儿一臂,道:“既然妹妹要去,本宫便和你同去吧。本宫很久没见吴妹妹了,也正好和她说说话。”这两句话讲完,又侧首吩咐随身的宫女:“你回蘅芳殿包些细巧的吃食,送到琼琚殿。”
那宫女屈身应诺,便退下去办事了。
唐夫人和希儿来到琼琚殿,琼琚殿的宫女先去通传吴夫人,而后将唐夫人和希儿邀入寝殿。
只见吴夫人气喘微微的卧在床上,面黄肌瘦,精神憔悴疲惫,细声道:“久病中人,无法迎接二位,请二位见谅。”
希儿忙行礼道:“妾身见过吴夫人。”
吴夫人微笑道:“希美人无需多礼了。”
唐夫人和吴夫人位分同等,是故唐夫人只行了平礼。她目睹吴夫人如今形销骨立的病容,心底也不由得萌生出怜悯之意来,上前问候道:“妹妹今天好点没?你瘦成这般模样,定是没好好的进膳吧?”
吴夫人拿巾帕擦了擦眼角,道:“本宫病体不适,心情又抑闷,哪里还有胃口进膳……”
唐夫人道:“这就是妹妹的不是了,须知人越抱恙,就越不能懒怠了饮食,一旦饮食不济,人就益发的缺少精气来抵抗病气了。”言罢,着自己的宫女将准备好的食盒摆在吴夫人床头,又让琼琚殿的宫女服侍吴夫人饮食。
希儿坐到一张长案前,小葵把空侯平放在案上,希儿十指轻舒,缓缓弹拨。
吴夫人吃了两块枣泥山楂糕,喝了半碗米汤,便摇一摇头,示意吃不下。
唐夫人道:“无妨,你生病容易累着,也是不能一下子吃很多的,先吃这些,休息会儿再吃。”
吴夫人噙泪笑道:“多谢唐夫人关照。”
唐夫人坐在吴夫人床边,感慨良深的嗟叹道:“唉,不是本宫非要多嘴唠叨妹妹,但妹妹你的确太不懂事了。当年你年轻,不懂事倒还罢了,可现今你都是四十多岁的人了,怎还没学会放开手、放宽心呢?你这年纪还无休止的乱操心,可不得生病吗?”
吴夫人摇首哭泣,道:“唐夫人,你是很难理解本宫的心情的。你是秦人,本宫是赵人,赵王是本宫的亲眷,秦国和赵国打仗,于本宫便是夫家与母家厮杀,本宫岂能不揪心……”
唐夫人拿起巾帕给吴夫人擦泪,一面笑叹道:“唉,本宫刚劝你放宽心,你偏又悲急了。本宫不是不能理解你的心情,本宫只是觉着你这份揪心纯粹是多余了。你该学学太后,还有本宫的儿媳婧儿,那年楚国被我们秦军杀了个大败,郢都丢了、楚王室陵寝也给毁了,太后和婧儿可是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哩!”
吴夫人长长的叹了口气,道:“人和人是不同的,本宫狠不下那个心啊……”
唐夫人道:“妹妹得明白,国家之间打仗都是男人的事情,你身为妇人,本不该去关心,何况你纵然关心了,也是无济于事的啊!大王裁定国策时不会顾着你的悲喜,你的亲眷赵王也不会为你着想呀!”
吴夫人听了这番话,心底愈是凄恻。阏与之战的起因,她是知晓的,这回倒不是秦王嬴稷故意欺凌赵国,反而是赵王赵何违约耍诈、挑衅秦国。
“何儿的性子最是温润柔善,他一遇到伤心事就痛哭流涕,我每次劝他都要劝上好一会儿……”吴夫人怔怔的道,“他这么个好性子的人,这次怎就挑衅大秦了呢……”
唐夫人哭笑不得,握着她手道:“好妹妹,你说的这都是多久前的陈年旧事啦!你来秦国之前,赵王尚是个孩子,哭哭啼啼又怎了?到今年,他都快四十岁了,且已做了三十年的国君,他怎可能还是当年那个软弱孩子啊?天下的君王雄主,哪个是不存野心、不想干大事的?”
吴夫人无言答对,眼泪流淌不停。
这日黄昏,秦王嬴稷令膳房将肴馔送去琼剧殿,他要陪吴夫人一道用晚膳。
在去往琼剧殿的路上,他问寺人蔡牧道:“庄硚去年送来的那对孔雀,如今养得怎么样了?”
蔡牧答道:“回大王,据驯兽师所言,那对孔雀已习惯了咱们咸阳的气候。”
嬴稷笑道:“很好,明天寡人亲自去武安君府,把那对孔雀送给小仙女玩儿!孔雀的名字,寡人也想好了,雄孔雀叫‘大雀’,雌孔雀叫‘美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