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就是瑶池,不是灵霄殿。这颗舍利,你若信得过兄弟,便交给我,我转交给斗战胜佛处置。”
“这里面究竟有何玄机?我竟不知。”
“去瑶池见了玉帝陛下,你自然就明白了。”哪吒朝塔内望了望,还是忍不住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啊,她什么时候出来的,二哥怎么也不知会兄弟一声?哎,不对呀,西海那边也没有任何异常啊,他们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此事蹊跷,还需慢慢查访,寸心已经喝下孟婆汤,前事忘尽,你便与她重新见过吧。”
“活人还能喝孟婆汤啊,居然有这种操作?”哪吒十分同情地拍了拍杨戬的肩,“二嫂性子真烈,当断则断。”
杨戬斜睨着哪吒,面露不快。
“为什么不直接找个由头向玉帝请旨,赦免了三公主?”
“她是我的发妻,我去请旨必定适得其反,玉帝不会让全天下看他徇私枉法。”杨戬暗叹哪吒少年心性不改,为官多年对其中关窍仍摸不通透。
哪吒最是个脾气火爆的,反唇讥道:“那你打算等玉帝下旨把三公主捉拿归案喽?”
“当下局势乱,玉帝没心思想这些‘小事’。我想暂且把她带回杨府,好歹安全些。”
这厢杨戬的小算盘打得啪啪响,却不成想遭到了当事人的一口回绝。
敖寸心警惕地打量着杨戬,“你干嘛这么热情,是不是又想趁机占我便宜?”
哪吒听着风向不对,瞥了瞥杨戬难看的面色,赶紧拽着哮天犬去看风景。
杨戬一时拿不准自己理解的重点是该放在“又”上还是放在“趁机”上还是放在“占便宜”上,蹙眉道:“这话有失公道,某些人不也趁机占过我的便宜?”
古人云,天上不会掉馅饼,即使掉,也是铁饼。
敖寸心本以为趁杨戬睡着偷偷使出读心术不会有什么后遗症,没想到杨戬还记挂着此时,还当着假装看风景的哪吒与哮天犬的面说了出来,一张小脸不由得涨得通红。
“你、你……哼,生得人模人样的,怎恁些无礼心思,你是杨府的男主人,邀请一个闺阁女儿去住,成何体统?”
此话一出,敖寸心自己先惊出一身冷汗。
闺阁女儿……
杨戬那般人物,该是心思缜密至极,岂会犯这等低级错误……
她的记忆自娑婆谷始,发髻妆扮向来依少女之例,这些时日所遇之人也大多称她一声“姑娘”,可是杨戬告诉她她已有上千岁了,在这之前的漫长岁月里,她是谁,是否为人妻,是否为人母?
而当她瞧见杨戬略显僵硬的表情时,稍稍松了口气,只道自己提醒得有理,正欲乘胜追击,却被杨戬彬彬有礼地顶了回来。
“姑娘有所不知,杨戬的官邸在九重天上,杨府是家父家母留下的宅院,一直空着,现有舍妹与我的几个结义兄弟小住,姑娘去了由舍妹作陪便是。”
论起信口胡诌的本事,杨戬在王母面前不知练了多少年,一番话半真半假,说得诚诚恳恳。
“你是沉香的朋友,又是杨戬的救命恩人,眼下局势这么乱,杨戬不能眼睁睁看你落单独行。”
敖寸心尚未意识到这其中“知恩强报“的意味,更不记得自己从前是“携恩图报“惯了的,不由大为感动,缓和了神色,“多谢美意,我平日有云瑶妹妹相伴,不算独行。”
……
干净简朴的小茶馆里,沉香坐在无窗的角落,蹙眉啜了一口茶,眼眶微红,“原来不光你哥不是人,你养父母也都不是人。不过,也不能怪我舅舅心狠,毕竟穷奇兽并非善类……”
凤云瑶笑着摆了摆手,反而没有沉香那么伤感,示意自己无碍。
她对于那对所谓的养父母,委实不知该如何看待。若说恨,他们的确含辛茹苦抚养她十年,养到最后,已是真正视如己出,再无歹念;若说爱,他们亲口承认早在她睡在襁褓之时,就生吞了她的亲生爹娘,妄图日后取她真元。
但当致命的三尖两刃戟刺进他们心窝时,她想,她是舍不下他们的。
“我后来才知道我口中的爹娘其实是妖怪,他们被杀后,鄯城的凡人都不敢再住,纷纷投亲靠友搬到别处,我与义兄就把空出来的鄯城建成妖的自在生活之地,没有歧视,没有‘天道’。”
黑釉碗中浓绿泛白的末茶散出清幽茶香,将妖气也晕染得平和静好。
凤云瑶悠悠叹了口气,“沉香哥哥,花满楼曾发生过一场命案,只因我家小狐妖不留神露了原形,就被吓破胆的凡人恩客一刀捅死,冤也不冤?妖族自古就被归为邪类,到了如今的年代,仍没半点解脱。你是劈山救母的英雄,又促成新天条有功,早已没有神仙歧视你的出身了吧?恐怕是不懂妖族处境的艰难的。”
意料之中地,沉香气息一窒,已被凤云瑶察觉得透彻。
他不是曾经的浮躁少年了,将茶碗放回桌上,身体靠住椅背,笑道:“也并非全然不懂,我媳妇也是妖。”
凤云瑶见沉香不愿深谈,便知说到了敏感之处,将话头一转:“沉香哥哥,我说个笑话,你听不听?他们都说,我前世是天上的王母娘娘,谁若能得了我的本命真元,便有大大的好处。”
云上密语
刘沉香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能与王母的转世坐在妖城的茶馆里聊上整日。一个背负“妖孽”之名的救母英雄,一个自幼与妖结交的特殊少女,终归是投缘的。
他们从神妖之别聊到种族通婚,又从习武修炼聊到佛道分歧,只差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茶馆里的客人换了一波又一波,以肉眼凡胎看来,是再平凡不过的市井生活。
沉香舒展了一下久坐的肩背,望向门外的夕阳。整整两日了,还不见敖寸心回来。他当时看见杨戬已到,便没去打扰,但这么久都不见人影着实有些担心,不免抱怨敖寸心见色忘义。
一个伙计快步来到凤云瑶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凤云瑶便掏出荷包准备结账。
沉香瞧得稀奇,又不好直接问:你们这儿催人结账还偷偷摸摸的吗?
凤云瑶接着沉香方才的话题说道:“敖姐姐自己也有些神通,又有三界战神护着,你瞎担心什么?沉香哥哥不是一直想知道前日冲出去的妖蛟是谁吗,说起来,你们也算旧识……”
“敖姐姐?”沉香拍案而起,震得茶碗颤了两颤,咬牙道:“小娃娃,你这个爱给自己乱抬辈分的毛病怎么还没改?”
凤云瑶哼了一声,与沉香简单道别,匆匆离去了。
漠海长枯,蓝天如湛,金裙在高风里猎猎飘过。
“哪里去?”凤云瑶躲在云气中拉住路过之人的手臂,嘻嘻笑道。
那人吓了一跳,看清凤云瑶的面容才长长舒了口气,“你又闹我,我正要回鄯城找你!花满楼没出什么事吧,你见到沉香了吗?”
“放心啦,我的地盘怎么可能出事?好姐姐,你的面具呢?”
“坏掉了。”
“坏了?”凤云瑶深深地瞧着那张本应隐在面具背后的白皙面颊,眸色间千回百转,“也罢,都是定数。看你像是从玉门关方向来的,得了舍利子?”
敖寸心眼神微动,歉疚道:“没有。杨戬把那颗舍利子给了一个叫哪吒的神仙,说是要转交给……”她忽觉失言,“没什么,他们把舍利子拿走了,我没敢吱声。”
凤云瑶稚气未脱的面上笑意更深,挽住敖寸心的胳膊,仰头眨着杏眼,“好姐姐,不必自责,这都是小事,我又不会怪你。当初你为了夺到五庄观的舍利,竟敢与镇元子大打出手,若非我及时赶到,你非弄伤自己才肯回头呢,也忒实心眼。”
“好妹妹,我心里有个疑问,你若当我是朋友,就如实回答我。”
“说呗。”
“我第一次接触你的法力时,便觉亲切类同,后来发现那是黑莲一脉的神力,我是不是……在住进娑婆谷之前,就是你们的教众?不然,为何我体内也有黑莲之力?”
凤云瑶被问得一愣。敖寸心进入娑婆谷之前,她还远未出生,哪里能知道这些原委。她细细琢磨片刻,摇头道:“你不是我们的人呀。看得出来,你不信我们的教义,甚至开始信了杨戬的邪。”
她唇角笑靥不减,就像是说起今早窗前新开的小花。缥缈云气从她身侧流走,与敖寸心隔开一层白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