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没记错当年敖烈所讲,那棵红脉便是传说中的情根。
情根十年生一脉,而面前这小小的一棵,细而繁茂,很难想象到底是多久之前萌生的。
敖寸心眼下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好不容易才战胜他的意识防线见到其心,不瞧个明白的话可有点得不偿失。她含紧一口真气,奋力维持掌下的法术,总算在眼睛花掉、丹田爆掉之前数完了。
将近二百条支脉。
一棵情根,深种了两千载。
敖寸心收起法力,瞧着杨戬心口的光芒渐渐淡下去,心道:这么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天神,竟也有一颗凡尘□□之心。唉,真叫人羡慕,倘若世上有一棵情根是为我而生,那该多好,也不枉活这一遭。
蓦地,未及撤回的腕上一凉,杨戬冰冷的手指已扣住她的脉门,她惊呼出声,惶恐地看向那只手的主人。
他眸中的戒备一闪而过,手上松劲,面露愧色。
那些妄想偷袭他的人恐怕没一个有好下场。
惊飞的魂儿回体之后,敖寸心便开始极不自在起来。
虽然他未说什么,但她明明白白地从他脸上读出了一句“你在干嘛”,讪讪地看了看他被自己拉得松松散散的衣领,脸腾地红了,内心一万只大虾狂奔而过:完了完了,这下误会大发了,我可不是那种见色起意的人啊!虽然你确实长得挺不错的,但我只是……嗯施法你懂吧?谁让人的心脏就长在那儿呢,若是长在手上,我拉拉小手就解决了不是?再说,你矫情个毛线啊!我替你包扎的时候,该看的都看了……
“你会读心?”
她惊喜地看向他。谢天谢地,原来他懂。
“看见什么了?”
“一棵情根。”
深种在心里。
一个简单的答案却让那最是精明不过的人怔愣了片刻。
敖寸心绞着手指道:“你妻子真幸福,被你这样放在心上。等你好些,我们就尽快出去吧,她找不到你该多担心呢……”
“她不会再找我了。”杨戬道。
“她……”敖寸心身在西海多年,也只是从敖烈口中知道三公主的名讳而已,“她怎么了?”
杨戬望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就和从前一样灵动,只是不再认得他了。
旧时相濡以沫,今朝相逢不识,便纵有万语千言,更与何人说。
“她已经不在了。”
那双漆黑的眸子好似挣扎着的深海,蕴着无以名状的悲伤,就好像她每次从娑婆海谷百无聊赖地望向远方时的那种悲伤,明明堵在胸口,却又无处宣泄,让她每每几乎淹死其中,她没想到自己能在另一个人的眼中看到同样的悲伤。
岩洞内的空气一时间凝住了。
“是谁教你的读心术?”
“广力菩萨。”
“原来如此……”杨戬心中微动,“他早该教你的。”
待到第二日正午,阳气正盛,夜行凶兽回巢,恰是破出重围的好时机。
鬼潭之中静谧隔世,等顺着水流过了这一道山壁,便不知是怎样的景象了。敖寸心惴惴不安,有些踯躅。
“你有几分把握?”
共度险关
“你有几分把握?”
“三界间能拦住杨戬的没有几个,定保姑娘周全。”杨戬自然而然按住她的右肩,桃花目中笑意清浅,仿佛盈盈水波荡漾其中。
敖寸心在人间闯荡数月,与凤云瑶相伴时总觉话不投机,多数时候都是独自一人,结交了三两朋友也只是其淡如水,听得此言真挚,大觉安心。
“都说神仙清心淡漠,原来是讹传。”敖寸心笑道。
他神色一僵,将手放了下来。
“连传说中面冷心冷的二郎神都这么自来熟,看来天上的神仙也没那么难接近嘛。”
自来熟?
杨戬忽然觉得自己人设崩了。
时不我待,敖寸心已化作丈长粉鳞小龙浮于水面,“你不是说银合马已在外面等我们吗?别愣着啦,坐上来,咱一块儿闯出去!”
杨戬也不拘礼,旋身而起,骑在颈上,“敖凌姑娘豪气,在姑娘面前,杨戬岂敢以‘自来熟’自居?”
话音未落,敖寸心猛地下沉,给杨戬促不防呛了几口水。
……
凤云瑶扯着三首蛟的衣袖,绕过群妖大营,驾上云头,往西南方向飞去。三首蛟在被封印之前,也见过许多女仙女妖,但似凤云瑶这般身法如此直截了当的,还是头一次。可以想象,这种风格的功夫在对战时应是一招封喉。
岐山西南布防较松,三首蛟从云上往下瞧,压根看不出任何异样,但不难猜到林间丛中一定埋伏着不少人马。他被封印太久,法力较之从前已大打折扣,但毕竟已有上万年修为,耳力目力都远超凤云瑶一介凡人,远远便望见一处谷口中骑在银合马上被凶兽包围的敖寸心。
只转头望了一眼的功夫,身边的凤云瑶已然察觉,她顺着三首蛟的目光看过去,噗嗤笑道:“我当你在看什么,原来是她。怎么,想去帮帮你家女主人?”
“美人真会说笑,我三首蛟今日得赦,再无主子。”
凤云瑶笑容满面,眼神却冰冷如霜,“说曹操,曹操就到。喏,你前主子就在那儿,不去道个别么?”
原来两人说着话的功夫,一个墨衫男子出现在视野中,距离太远辩不清面目,寥寥数招之内已占了上风。
激荡的法力震得峡谷沙石飞散,凤云瑶兴许尚不够了解杨戬,三首蛟却看得出,杨戬明显是带了伤的。他轻轻摩挲凤云瑶柔嫩的小手,垂目欣赏,“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我二人加在一起与他二人硬碰,未必能胜得了。”
“我就知道,三首神蛟自来是个没良心的,前几天还为杨戬上阵杀敌,这会子又形同陌路了。”
“凡人有句话,叫’良禽择木而栖’,美人难道不知,只有梅山兄弟和哮天犬那样的狗才会效忠于杨戬那样的主子?”
“哪样的狗,哪样的主子?”
“不分是非的狗,心狠手辣的主子。”
凤云瑶伸指在三首蛟额上轻点了一下,“这词甚合我意,走,咱们不理会他们,师父还等着见你呢。”
她轻轻一扯,三首蛟便觉袖上传来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只得跟上,随她一路向西。
狭道上,敖寸心面对着一圈将自己团团围住的猛兽胆战心惊,暗悔自己在娑婆谷时明明有大把大把的好时光,却没想着跟敖烈讨教几招武艺,真可谓武到用时方恨渣,杨戬叮嘱千万不要下马,倒是很清楚自己的战五渣水平嘛……
那些凶兽看上去都是同一物种,其貌似狸,其形似狼,其尾似狐,身上毛色各异,但头上的毛发均是清一色的白。
“杨戬你可要……”
“小心”二字尚未出口,右后方一声兽吼,敖寸心转头看时,正见一张血盆大口冲自己飙过来,本能地向后疾闪,几乎翻下马来。
一只有力的手扣住她的小臂扯回马背,那人自己旋身间踢开扑上来的猛兽,翻上马来,额间银光一扫,纵马从包围圈里冲了出去。
风声和吼叫掺在一起,敖寸心早无心理会什么授受不亲的教条,坐在杨戬臂弯里回头望了一眼后面紧追不舍的天狗,一排排尖长的獠牙看得人胆寒,不由得心塞道:“什么狗?这也太凶了!哎,听说你家哮天犬是三界犬王,要不要把他叫过来管管啊!”
杨戬道:“天狗不是狗,叫哮天犬来,难说最后谁管谁。”
“可我们要被追上了怎么办?”敖寸心在飞驰的马上坐正了身子,抬头看了看天,天上有说不出名字的巨鸟盘旋,飞是难飞出去了。一低头,却看见杨戬握着缰绳的左手已被鲜血染红,再往上看去,衣袖上被抓了几道长长的口子,由于衣衫是黑色,血迹并不明显。
她心中登时一紧。是啊,他伤在心口,左臂自然是不便活动的。
“我化回原形将它们引开,约定一个地方会合,可好?”
“不好。你的原身是龙,飞上天去就会招出乌云异象,瞩目太过,连黑莲宗都会被引过来。”
“那你说怎么办?”
光顾着说话,敖寸心这才发觉原来杨戬已持缰上了山道,而且是很险很陡的那种野生山道,这样的山道上鲜有走兽出没,因为一不当心就会掉下山崖。对于身后穷追不舍的天狗来说嘛,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