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锦(双重生)(30)

宋星遥的千万言语都消失在林宴这句话里,这听起来似乎比他重生还要荒谬。

她从未想过这二人不是亲兄妹。

那一世,林宴顶替其父接管十数万神威军,成为林家第三代家主,若他不是林家子,如何能得大权?但若说林晚不是林家女,她又独得县主宠爱十多年,也不可能呀……

“是林晚?”她只能猜测道。

“不是,林家嫡女是林晚,我却不是林宴。”林宴道。这话似乎没他想像中那般难以出口,当年的他为何就不愿向她明言?也许那诸般顾虑、无法明言的秘密,对死过一次人来说都不再重要,又或者是多出的十二载历练让他想明白那七年间的错误。

“……”宋星遥忘了关于旧事的悲伤,失语了片刻才回神,“那又如何?你和林晚不是亲兄妹,岂非……”

林宴知她要说什么,比她更快,也更加斩钉截铁地开口:“没有!我和林晚什么都没有!林晚先我数年已提前从县主口中知道此事,她的确未将我视如兄长,可我待她从无逾越亲情以外的感情,我是在你我成婚的第二年才知道这件事的,而不论是在此之前,还是在此之后,我一直视其如妹。”

这些事,牵涉太多难以启齿的隐秘,即便是自己的妻子,那时的他也做不到对她坦陈相告林晚的心思,更何况,其中还有县主坐镇在上,窥探着他所有私事。

“那她为你进宫……”宋星遥脑中忽然有了个模糊的轮廓。

韩家灭门、林晚进宫、皇后与东宫相继倒台……这接二连三发生的大事,其中必然存在因果联系。

“那是她一厢情愿强的选择,强加于我的的牺牲,我没欠她分毫!”林宴断然道。他被恩义裹挟了半辈子,也曾觉得自己欠了林晚,直到宫变那日。

“终我一生,就只亏欠过一个人。”

而那个人,恰恰是他曾经倾尽全力真正想要保护的人。

是他即便杀了挚友,囚禁至亲,也仍旧觉得无法弥补的人。

宋星遥飞快转开头,不与他灼如炽焰的目光对视,也不想知道他说的是谁,只道:“你现在与我说这些有何意义?这辈子你我不是夫妻,你没必要向我解释。诚如你所言,我不会傻到杀你报仇,你无需担心我会复仇。”

“我向你解释,不是强求你原谅,你若要报仇,我随时洗颈恭候。我要的,只是你一点点信任。”

一点点,就够了。

宋星遥不解地望向他。

“因为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没杀你。”他用自己最隐讳的秘密,求她半分信任,“你给我和离书的那日圣人病危,事态紧急,我无法明言,入宫之后便不能再离,于是安排人手接你出京,不想有人从中作梗,截下我安排的人马。”

宋星遥在脑中搜了圈有能耐阻挠林宴安排的人:“裴……远?”

如果确非林宴所为,那只有林宴最信任的人,才可能知道他的布置,才能设下毒局,留她消除三皇子的怀疑,最后再借三皇子之手除了她,不仅仅是阻止林宴因她生变,也因为……

“裴远和林晚。”林宴吐出的,却是两个名字。

宋星遥不由自主攥紧拳头,眉头紧锁。秋日的风缓缓吹来,吹起她一身凉意。

“林宴。”沉默许久,她才唤他名字,松开拳抚平眉,声音像秋日凉风,“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只有曾经惶恐的迷雾被消除,她才可能从那段惊心魂魄的回忆里走出来,不再做惊弓之鸟,也不再怨恨少年时期爱过的人,毕竟那于她而言也是段珍贵的过去,她也能知道,最起码枕畔的男人并非她臆测得那般阴暗可恨,这让她对人心与感情能多一丝信任。

但也……仅仅只是如此。

“到此为止吧,过去的事我不想再听,你的身份,你和林家的关系,都已与我无关。”宋星遥亦起身,踱到他身侧,“往前看,莫回头。”

这辈子,她不会再踏林家泥潭,不会再嫁林宴,她能做到的,只有不再怨恨林宴。

余生漫漫,对他二人来说,不过“放手”二字。

林宴垂头看她,将她平静面容尽收眼底——她的眼里已无初逢时的戒备锋利,但也没有喜悦热情,再也不是当年在他身边精神十足的宋星遥。

当然,他也不是那年的林宴了。

“不会回头了。”他今日是来与从前告别。

与林家的恩怨,与裴远的恩怨,在上一世就以最惨烈的方式彻底了结——裴远被他设计斩于朝堂,林晚永囚深宫而后自戕于殿,林家彻底落败,而他,一杯鸩酒回到现在。

“你与我说了这么多过去,却没与我说现在,叙旧结束,你还想跟我玩一问一答的游戏吗?还是干脆点挑明你来此的目的?”宋星遥不认为今天林宴来此,只是为了叙旧。

“的确,要聊聊现在。林家的事与你无关,我自会处理,你阿兄的麻烦,倒与我有些关系,他发现我在查的事,偷偷跟去,不想行踪败露打草惊蛇……”

林宴话说到一半就见宋星遥变脸,转身便抓住她指来的手,在她骂人前先声夺人:“你放心,你阿兄的事我来解决,保证他和宋家安然无恙,不过你让他别再插手这件事,这事牵涉过大。”

说起这事,林宴也颇为郁闷——有上辈子的记忆,他本查得好好的,不想宋梦驰这一根筋的人发现他在查的事,拍着胸脯说要帮兄弟,不顾劝告偷偷跟来,结果帮了倒忙。

“你最好说话算话,否则……”宋星遥不管前因后果,抽回手就想骂。

“出了事你拿我的头去祭天。”林宴道。

事已至此,他话又说到这份上,宋星遥再急再逼也没用,怒瞪他一眼,转身回到石桌椅前,冷道:“话说完了吧,你可以走了吗。”

“没。”林宴坐回石凳上,起筷又夹了块已然冰冷的肉送入口中。

“还有何事?”宋星遥看了眼绣楼,二人谈话已经有段时间,躺尸的燕檀也快起来了。

“你问到了你想要的东西,我却没说我的目的。”林宴道。

“你说!”宋星遥不与他多费唇舌。

“遥遥,让我猜一下,你回长安最想做的一件事是什么?”林宴慢悠悠开口,“不是报仇,是把曾素娘赶走,对吗?”

这个名字让宋星遥整个人一醒。

林宴没有猜错,她进京后头一个要对付的,就是曾素娘。

曾素娘是她母亲孙氏的闺中密友,也是宋星遥叫了多年“曾姨”的人,此人祖藉温陵,和孙氏本就是手帕交,只是一个嫁到洛阳,一个嫁进长安,各自成亲后就再没见过。得知孙氏随丈夫入京后,曾素娘头一个上门拜访。孙氏在长安没有朋友,能得遇故人自然高兴,没多久就将其视若姐妹,时常邀来家中闲谈小聚。曾素娘的丈夫身体并不好,夫妻二人成亲多年,膝下也无子息,曾素娘心里愁苦,常与孙氏倾诉排解,孙氏对其深深同情,甚至在她丈夫过世后怜其孤苦,常邀她来家中小住。

却不想,就在宋星遥初嫁林宴那年,家里便传出父亲酒后乱性侵犯曾素娘之事。她得知此事时,为了平息此事,宋岳文已将曾素娘纳为良妾。而无论父亲如何自辩解释,始终无人信他清白,孙氏也自那时起与父亲恩断义绝,夫妻离心。可不到两年光景,便传来宋岳文弄丢了新设计出的军械图纸之事,曾素娘也在那时消失,那时家中方知,曾素娘接近并设计宋岳文,为的是盗取军械图纸。

后来,曾素娘虽被找到,却已是死人,失窃的图纸亦未能寻回。此罪落到宋岳文头上,判了流放岭南,母亲自责引狼入室,自愿随父亲去了岭南。

所以这个曾素娘,断不能再入宋家门。

“曾素娘之事,我自会处置,不劳你插手。”宋星遥拒绝了他。

“你处置?用后宅那套吗?”林宴笑笑,似乎看穿了她,“兵部军械图纸涉及军政大务,一个小小的曾素娘盗去何用?其幕后必有主谋,而这个主谋所图之事,必然超越后宅范畴。你是可以赶跑曾素娘,但你能打消对方的图谋?曾素娘不过是细作之一,你能防一个曾素娘,又能再防几个,能防多久?对方一计不成再换一计,便已超出你的记忆,你可有预判之力,解决之法?”

他一字一句,全部击中宋星遥心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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