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者,两人之前的缘分之深,任谁看了不得狭促的笑几声,道一声‘缘分’。
“世子。”叶夜站在他身后,低眉顺眼地喊着,“温夫人和温如徐去东宫了。”
叶景行眼眸低垂,眉目看不清神色。
“太傅在吗?”
“在,今日休朝,不曾出门。”
“她呢?”
“一大早去玄明堂了。”
叶景行的身影笼罩在清晨璀璨的日光下,修长挺拔,影子落在江府高高的台阶上,显得缥缈虚幻。
叶夜担忧地看着他。
东宫有剑南道的眼线,甚至宫中也有,王爷在世子入京之后一并交给他。
江云宜被赐婚的消息,没多久就传到他耳朵。
当夜,世子沉默了许久。
他摸着手中的竹笛足足摸了一晚上,一宿没睡,眼眶内布满了红血丝。
来江府,是他的长久沉默后第一个动作。
“叩门。”叶景行抬眉,迈向江府。
叶夜连忙上前敲门。
开门的人是柴叔。
他见到叶景行一点也不意外,眼皮上层层叠叠的皱纹轻轻抬起,只露出一双浑浊又不失睿智的眼。
“进来吧,郎君在湖心亭等您。”
他开了房门,淡淡说道。
叶景行拱手致谢后随着小厮上了小船,入了环境清幽的湖心亭。
太傅穿着深蓝色长衫,正坐在亭中钓鱼。
他轻手轻脚地上了凉亭。
太傅伸手在手边的位置上拍了拍,示意他坐下。
那位置明显是早已准备好的,香茗鱼竿软垫一应俱全。
叶景行行礼坐下,也开始甩开鱼竿,开始钓鱼。
湖面波光粼粼,官家花费大力建造的江府,光是挖开这汪湖泊便花费上万辆银子,引了城外寒山上的山泉。
清晨的日光堪堪落在鱼竿边缘,落在两人脚尖,往前一步便是光芒闪耀。
两人无言间,太傅的鱼竿微微一动。
只见太傅眼疾手快,快速提了起来,很快便见湖面上扑腾着一条大鱼。
一旁伺候的仆人连忙上前把鱼放进桶里。
“送去厨房,中午炖鱼汤给云宜喝。”他吩咐着,仆人连忙提着桶下去了。
“云宜说想吃鱼,我想着今日无事便亲自钓了一条,运气倒是不错。”江轩慢条斯理地继续甩下鱼竿。
叶景行的视线落在自己安静的鱼竿上,沉默不语。
“你今日来便打算一直不说话。”江轩的视线落在他脸上,笑问道。
“我没有想好要如何开口。”叶景行声音低哑地开口说道。
“那你今日为何而已。”
“赐婚一事。”
“那你为何不开门见山与我说。”
叶景行再一次沉默。
“因为你知道我其实很满意这么婚事。”
叶景行搭在鱼竿上的手指一僵,脸上却依旧平静无波。
“你也知道我并不喜欢你。”
江轩脸上带笑,神情却又格外冰冷。
深重的眼皮半阖在他眼上,不动声色的眉眼,高高在上又冷漠无情。
这是江轩一直对外的模样。
觉得他善良温柔的,从来只有江云宜一人。
“是,我知道。”叶景行抬眉,认真地看着他,“可我还是想试一试。”
“就像我入京一样。”
世子入京,是为了剑南道休战。
虽然过程艰难,但结果却是喜人的,两国谈判已经开始。
江轩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最后冷冷地移开视线,面朝着宽阔无垠的湖面。
“你男装靠近云宜可是一开始便另有所图。”
江轩冷淡问道。
“有,因为太傅对她格外不同,我想知道是为什么。”
叶景行诚实说道:“但我知道她的身份与太傅知道的只相差几天。”
太傅冷笑一声:“人心不似水,平地起波澜,你不过是料准了云宜性子温柔,不与你计较。”
叶景行没有反驳。
“哼,这等心性如何值得托付。”
“此事确实是我有错在先。”叶景行低头认错。
江轩靠着藤椅,手指搭在一旁的扶手上,一张脸冷若寒冰。
“云宜是我唯一的孙女,我年级已大,活不了多久,温家百年家族,温如徐是我看着长大的,也算是我弟子,温夫人性格强势却也不是不讲理的人。”
他慢条斯理地说着,收敛了脸上的寒气。
“京都之中能护得了云宜的,只有温家。”
叶景行的鱼竿动了动,可两人皆是坐着,谁也没有动一下。
“可太子危矣。”
叶景行抬眉,平静说道。
太傅一直低垂的眉眼瞬间露了出来,杀气在眼底酝酿。
“太傅应该比我清楚,京都三年内必起战事。”
“远走京都并不是坏事。”
太傅冷笑:“可那也不是常年战乱,贫瘠苦困的剑南道。”
“可我护得住她。”叶景行漆黑的眼眸倒影着天光,锐气几乎要汹涌而出。
“我不会因为权利家世而束手。”
他坚定又自信地说道。
“我心悦她,便一定会保护好她。”
日光落在他坚毅的眉眼上。
少年世子经历过战场,经历过生死,如今他在京都为一个女子承诺着,依旧是一如既往的坚定。
“求太傅给我一次机会。”
叶景行起身,跪在地上,神情诚恳。
江轩看着他,伸手把已经空了的鱼竿慢吞吞地收了起来。
“起来吧,你是世子,我不过是垂垂老矣的祖父,当不起这一跪。”
叶景行心中一凉。
太傅的态度他早已知晓,可如今亲眼所见却还是泛上一阵悲凉。
江轩见他不动,无奈长叹一口气。
“云宜还小,此事我打算等她及笄后再说。”
他伸手扶起叶景行,冰冷又随意地开口说着。
“我等会便进宫面圣,世子也当今日不曾来过。”
叶景行看着他。
漆黑的眼眸倒映着衰老年迈的太傅。
“我不知你是不是一时欢愉,可我不能用我的孙女打赌。”
他接过柴叔递来的披风,面色冷淡。
“送客。”
叶景行看着慢慢走远的人,一直悬挂的心这才松了下来。
他从没指望凭借今天一番话,可以让太傅接受他。
叶夜被拦在凉亭外,一见世子出来就迎了上去,可一看到世子沉重的脸色,又不知如何开口。
“回去吧。”叶景行握着手中的竹笛,淡淡说道。
叶夜哎了几声,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世子。”红袖从拐弯口转了出来,见到两人,连忙行礼。
“怎么就你一个人,三娘子呢?”叶夜好奇问道。
红袖叹气:“早就回来了,说是改了药方要给太傅看看,现在不知跑哪里去了。”
“什么时候回来的。”
叶景行突然问道。
“一炷香之前吧。”红袖估摸着。
叶夜哦了一声,见世子又不说话,只好开口说道:“那赶紧去找吧,江府这么大,可别迷路了。”
红袖连连点头后退下。
一直沉默的叶景行的视线落在湖心亭上。
湖心亭背靠假山,两面靠湖,视野开阔,地势幽静。
“走吗?”叶夜低声问道。
“走。”
他收回视线,面无异色地离开江府。
“赐婚取消了。”温如徐正准备离开东宫的时候,一个小黄门匆匆而来。
太子抬头无奈说道:“太傅亲自去说的。”
温如徐心底松了一口气,但是很快又浮现出一股难言之色。
原来她是真的不愿意。
这个事实突然变得清晰而明亮,就像一个巴掌重重打在他脸上。
“虽然不是我亲自去说,但你的目的也达到了。”太子笑说道。
温如徐摇了摇头,低声说道。
“只要太傅还在,我和她便永无可能,姐姐已经加入东宫,我的婚事如何能高攀上江家。”
“我不过是想试试。”太子讪讪说道。
“只怕官家已是心中不悦。”温如徐简单又犀利地说道。
太子脸色笑容一淡,眼中已经落下一丝阴霾。
温如徐见状,只是低头不语。
太子的处境,入了局才会知道到底有多难。
官家越老越强势,几乎要到了要斩断太子羽翼的地步。
“第一批草药追查到了吗?”沉默间,太子冷硬问道。
温如徐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