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
卫戍半睁开眼,虚脱的模样,沙哑的嗓音,竟有几分娇气。姜瓷听见他声音,却一下红了眼。
“喝水么?”
卫戍摇头,看姜瓷摆在桌上的碗,遂笑道:
“有些饿了。”
他说饿,姜瓷忙端碗来喂。卫戍吞咽艰难,疼的麻木并没胃口,却还一口一口吃着,只想安下姜瓷的心。但到底力不从心,吃了小半碗便又昏睡过去。程子彦的药安眠,他多睡才能将养的快,也能减轻不少痛苦。
姜瓷才给卫戍掖好被角,就见吴嬷嬷从外头进来。
“夫人,方才公子吩咐,叫阿肆和石榴进来伺候,照看饮食汤药。”
姜瓷蹙眉,有些不安,但看了眼卫戍,并没反驳。
“嬷嬷,您辛劳些,我若真顶不住了,您便多费心帮我盯着些。”
吴嬷嬷点头。
这样的人家,竟没一个可信能用的人,两个主子这般受累。
姜瓷挪了几个红泥小炉到外梢间,熬粥熬药亲力亲为,只叫石榴等人交替着来掌看火候。每日算着时辰叫醒卫戍喂药喂粥,他睡下了,她便窝在他身旁小憩片刻。如此两日下来,难免力不从心,这日醒来出去,就见外梢间只石榴一个正在看着几个炉子。
“吴嬷嬷呢?”
姜瓷愣了一下,石榴忙道:
“药煮完了,嬷嬷交代去取药,才出门没片刻。”
姜瓷点头,盛了粥和药进门。
除第一回 姜瓷不曾陪同,往后药浴姜瓷都陪在一旁,每每见卫戍强忍疼痛,她都会想头一回时到底会有多疼。她却笑着攥住他手同他说话,把自己从小到大的事情,都一一说与他听,说到兴起处,卫戍还会笑出声来。
有谁能想到,那个斗鸡走马狎妓赌钱的纨绔,竟是个这样的人,刀剑里挣出带血的前程。
她没见过那样的卫戍,她见过的卫戍,从来都是一个昂堂的男人。而她唯一能为他做的,只有陪着他。
夙风居紧闭门户半个来月,卫戍以惊人的速度好转,这日一早天还没大亮,姜瓷就听见院子里传来的呼呼声响。她急忙跳下床,赤脚跑去窗边,一推开窗子就看见了那个正舞动长刀的男人。
还没恢复如初的力不从心,他却认真尽力,那副神情竟端是耀眼,叫她移不开眼光。
卫戍见她开窗,练武时肃杀的神情一眼瞥过,长刀顿时往后收去,他一个纵跃窜到窗边,抄手捞起姜瓷两步送回床上。
“二月初一,春寒料峭,天还没亮,你竟敢赤脚下地?”
卫戍生恼,见姜瓷还嬉笑着看他,顿时一股邪火蹭蹭烧起来,长刀嘡啷丢下地,三两下飞掠关了门窗,人便饿虎扑食般跃上床。
“哎?你做什么?”
姜瓷惊慌退避,却叫他拽到身下,勾唇邪笑:
“我做什么,娘子瞧不出?”
姜瓷挣扎,却听卫戍闷哼一声,到底顾忌他身子不敢再放肆,卫戍忍笑,看着她那束手束脚的小娘子任他施为。他也没叫她失望,一阵酣畅淋漓,他将头埋在她香汗遍布的颈间。
折腾足大半个时辰,外头天光大亮,幸而是在夙风居,惯来不许奴仆随意进出。姜瓷缓过神来羞恼推开他,他只闷闷发笑:
“娘子,程子彦叫我多行气血,你瞧今早练了一场刀,我是不是果然好了许多?”
想起方才勇猛如虎的人,姜瓷一张脸顿时红透,穿衣跳下床,转头啐了一口:
“没个正经!”
卫戍一把将人又捞回在怀里,紧紧扣住:
“哪里不正经?嗯?”
姜瓷拗不过他,生怕再招出他邪火,不敢再多言语。卫戍舍不得放手,腻腻歪歪,直到程子彦来才心不甘情不愿的松开手。
姜瓷念了句佛,忙逃去了后厨。
程子彦给卫戍诊脉,忍不住叹了一句:
“也合该是你,这么些年,也不知死多少回了。”
“没法子,谁都瞧我命贱,我只能自个儿争强了。”
卫戍扣着衣领,程子彦嗤笑:
“这般勇猛,看来是没事了。”
卫戍回以一个意味深长的笑,递给程子彦一本薄薄书册一样的东西。
“昨日传进圣清殿的邸报。”
程子彦接过看,卫北靖倒也拼命,十来日便已抵达漭山,如今在漭山外几十里处休整。
“你就这样笃定卫北靖赢不了?”
第四十八章
“山上剿匪不比平原作战, 况且卫北靖二十年没上过场,卫家军被裁革的只剩七千,虽这些年也勤于操练, 外人看来对抗漭山匪几百数绰绰有余, 但操练是一回事,厮杀是另一回事, 更别提卫骏卫煦。”
程子彦沉吟着:
“我渐渐相信你说的, 没有内应,区区山贼哪来如此大能耐。”
卫戍冷笑一笑,没说什么。
“九殿下跟贺旻都没来看过你?”
程子彦忽然一句,卫戍淡然道:
“他们要避嫌。”
“呵, 你连借口都替他们想好了,明着要避嫌,暗着总该来看看, 你这一回毕竟涉着命关。不是我说,眼光忒短浅,只怕你遇事遭你连累,难成大事。”
“你也不必和我说, 我没准备帮任何一个人。”
“你心里有数就行, 神仙打架, 遭殃的都是小鬼。”
卫戍笑了笑, 眼光落在桌上做了一半的针线,是他的寝衣。程子彦也看过去。
“啧, 你这身家堪比亲王的, 还要娘子做针线?”
“你懂什么?”
程子彦把针包好点头。
“嗯是,我不懂。”
说着笑起来,这人变化之大, 就因一个女人。难以想象。
姜瓷做好早饭端来时程子彦已走了,就见卫戍坐在外梢间正在看书,膝头搁置两个小熏炉,传出淡淡艾草的味道。
“什么书?”
“邸报。”
卫戍搁下书。
“那是什么?”
“黄雀卫各地都有密探,消息往来,他们听命于太上皇,这是宫里传过来的。”
说着笑了笑:
“乱的很,皇家家事也糟乱,瞧瞧为了一个皇位,一个一个脸面不顾的。”
“怎么了?”
“倒也没什么,不过眼下的事,老头子属意给廖永清赐婚七皇子,可廖永清却镇日与六皇子厮混一处。那六皇子自诩聪明,觉着与帝师攀上干系,也算一个助益,殊不知因此早已触怒老头子。”
卫戍摇头,幸灾乐祸:
“他怕是再挣也没戏了。”
姜瓷楞了一下,因为卫戍受伤,却是许多事都一时搁置了。
“你既提起了,我便问问,先前那事,康虎是否也牵涉其中?”
她咬着筷子皱着眉头,因知晓她对康虎无心,卫戍把对康虎的厌烦也减了许多。
“说牵涉其中有些言重,但被人利用少不了。他也是苦出身,拼命奔前程,若有人肯指点,自然欣喜万分言听计从。如今想来已意识不妥,你瞧许多天不见个踪迹了。”
姜瓷松了口气,幸而没犯大错,卫戍瞧她这样不禁失笑:
“你也不必担心,便真是犯了错没了命,咱们把康婆婆接来养老便是了。”
姜瓷愕然,先前二人便因误会闹了那样一场,险些分崩,可自从圆房后,似乎心有灵犀,她想什么卫戍都能知道。
“你又知道了!”
嗔了一句白他一眼,不再搭理他。吃过早饭,姜瓷收拾的功夫,卫戍拿起邸报又道:
“卫家军已到漭山,卫北靖作战谨慎,会先围不攻个几日,探探底细,待探清山势明白大举进犯不是好法子,便会小股上山分散游击,怎么也得打个三五日才会出问题。到时候飞鸽传书,两日入京,宫里消息往来,老头子再别扭个一两日,算着时候,旨意怕是很快就会下来,如此,约再有十日,我便要走了。”
姜瓷愣了一下:
“你还没好呢,怎么能去?”
“老头子算计的精着呢,自然知道我到时候便能行动了。”
姜瓷拧眉:
“我去寻程大哥,他是神医,他的话太上皇必要听的,你去不了!”
“姜瓷!”
卫戍一把拉住她,淡淡的笑里带有几分无奈。姜瓷在他眼光下凭白生出委屈:
“怎么能去?那样危险,你都还没好……”
“习武之人,免不了行军作战。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我在漭山折了两回,但正因有那两回,如今我才是唯一一个可以拿下漭山的人。姜瓷,这八年,我就是为了这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