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里的酥山吃干净,她意犹未尽,却不敢再要,饭后闷在房里憋汗,希望让长公主看到她大汗淋漓的样子后再赏她半碗吃。
正热得要起痱子时,屋门打开,一个人神神秘秘地背着手,让她喊三声阿兄便给她酥山吃。
思夏被美食诱惑到没了气节,反正她平时也这么叫他,反正叫他三声阿兄也掉不了肉,反正叫了就能解馋。于是她叫了,于是如愿吃上了酥山,于是她又不如愿地闹了肚子。
那晚她吐了,吐了两次后小脸也白了,起初还能在床上翻转打滚,后来没了力气就呜呜哭。等她好了,始作俑者张思远就被长公主罚了。
看他在三伏天里闷头写大字,大汗淋漓也不肯歇,想是被罚了不少。思夏过意不去,悄悄钻进他书房,轻轻给他打扇子。他感受到风,头也不抬地道:“你快出去,娘不让人伺候,否则我的字就写不完了。”
思夏将团扇放下,一双小手捂住他的眼睛:“猜猜我是谁。”
他本是颇为气恼,却被这蒙眼的做法给逗笑了:“是念念。”
思夏松开手,又捡起团扇,给他摇起来:“阿兄写吧,我看着就行。”摇了半天她自己也出了一身汗,胳膊也酸了,于是就换了胳膊换了方向摇,还往他跟前凑凑,挨得近了,她一个人打扇,就能两个人纳凉。
没一会听他道:“你快歇了吧,免得累坏了,我这字得加倍。”
“我不累。”
张思远放下笔,夺过团扇给她猛扇两下:“你还想吃酥山,对吗?”
思夏没说话,因为她不好意思说。不过张思远看出来了,翌日又给她弄了酥山,却是只有小半碗。他还说,以后要什么,但凡他能给的都会给她弄来……只要她不哭!
可现在思夏不哭了,她想吃酥山,他却不给。
“等你好了,”张思远应承她,“我让膳房给你做。”
“不是诓骗我的吧?”
“春寒料峭,还冷得很,原是不该吃这些东西的。”张思远道,“可待你好了,吃上两口也不碍事。”
思夏点头:“我就知道阿兄对我最好了。——阿兄别在这守着了,回去睡吧。”
“看你睡了我再回去。”
床上的人轻轻“嗯”了一声,又闭着眼睡去了。而床下的人却没走。
思夏沉沉睡着,面庞依旧红,张思远抬右手去摸她额头,还在烧。
扭头看了看,卧房没有侍者,门也关着,门外也没有人影,想来那几个婢女睡着了。就冲她们这没用的态度,张思远也只信得过他自己,还是由他来关心妹妹吧。
起身出屋,要叫人端水来,却见宝绘和绀青打哑谜似的比划着什么,当下就冷了脸:“你们在做什么?”
二人连忙起身,静止如画。
张思远更气了:“要我自己去打水吗?”
宝绘唬出一身汗,急急回:“这便去。”于是风一样地端着铜盆去取水了。
水端进来,铜盆上的冰冷遇到卧房中的温暖立马凝成水气,随后又结出密密麻麻的水珠,水珠聚集,成串地往盆底流,案上也有了水渍。
宝绘又被张思远抢了先。他动作大,用力拧,手巾上的水珠噼里啪啦往水盆里砸,有些还溅出来,让案面淋了一场雨。
思夏小嘴微微张着,滋润的唇已变得干涩,呼吸虽平,但是滞涩,一看就不舒服。
张思远将手巾给她敷在额头,也不知她是在做梦还是被冰到了,头向他的方向歪过来。
她没躺平,如果再这样歪一宿,明早脖子必定会扭了。
张思远才把她的头托正了眉一刻钟的功夫,思夏又歪向另一边,他只好又给她托正了,偏偏她依旧不老实待着。
“拿软枕来。”
“喏。”宝绘这才动了。待她取了软枕来,塞在了思夏身后。随后她硬着头皮劝他,“阿郎去歇着吧,婢子来照看就是了。”
张思远沉默不语。他托着思夏,头也不回地令道:“后半夜你来换我,免得你困得不成样子顾不好她。”
张思远这话明摆着是在赶人。
宝绘支支吾吾道:“如今娘子病了,是婢子无能没顾好娘子,哪里敢让阿郎劳心费神,还是请阿郎先歇着吧,免得累坏了。叫娘子知道阿郎这样忙,要怪婢子们不懂事了。”
绀青头皮有些发麻,却不得不顺着张思远的话说:“阿郎这是体谅你,后半夜来换就是了。”
宝绘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出去了。
才出了屋,绀青便低声道:“我说你也是,知道阿郎心疼娘子,还要上赶着惹他不高兴。说那些个照顾不好娘子的话,是想挨罚不成?这几日阿郎和娘子隔帘而睡,你进去凑什么热闹!”
宝绘嘟囔起来:“阿郎的病到底是没好利索,还需养着,万一累着了,便是我的罪过了,娘子知道了也得怪我的。”
绀青抬着手指点点她的额头:“行啦,就你能说会道。阿郎还没弱到那地步,你只管养好了精神,白日里照看娘子吧。”
等到了后半夜,饶是张思远再不贪睡也困了。宝绘和绀青一人裹了一条毯子,在外间的案上迷迷瞪瞪地睡着了,而张思远也忘记了让宝绘来换他的事,便疲累地挨着思夏合上了眼。
也不知什么时候被冻醒了,他也没除鞋便抬腿搭在床沿上,还揭开思夏的一条被子盖在自己身上,又睡过去了。
等他再醒来,看到屋中迷朦的光亮,要动时,才感受到身上压了个死沉的物件。他才想起来,昨晚和思夏睡在了一张床上。
他推了推物件,物件不动。
张思远只好轻轻把思夏搬起来,一用力,才知他的脖子扭了,肩膀也跟着疼,咬着牙起来,衣摆却还被思夏压着,扥了几下才让衣摆恢复了自由。
一摸她额头,终于不烧了。手往下走,捏了捏她的笑脸,仔细看了会儿她静静的睡颜,之后才肯出屋。
彼时绀青和宝绘已经醒了,她们身后是侍奉盥洗的婢女。张思远抬手示意不要行礼了,先退下,两刻钟后再来。
然后,他回了静风轩洗漱。
李增来静风轩时,见他抬手摸着脖子,疑惑着问:“阿郎这是怎么了?”
张思远却问:“赵聪什么时候能过来?”
“赵先生去宫里画卯了,大约半个时辰回到。”
赵医正给思夏诊完病,又被李增请到静风轩。张思远听到人声便烦,一看是“仇人”,烦上加烦。
“张郧公扭到脖子了?”赵医正问。
张思远瞪了李增一眼,随后道:“没有。”
下一句是送客的话,话还没说,赵医正已率先堵上了他的嘴:“严不严重?”说着就上前去。
张思远不敢讳疾忌医,赵医正说什么话,他全听,虽说有时会讨价还价让他少开几剂药,可赵医正坚持,他便退缩,乖乖端起苦药汤子一口闷。
昨晚他不小心睡歪了脖子,也不是什么大事,实在没必要烦劳他。
可李增不肯放过张思远,客客气气朝赵医正道:“阿郎一向睡眠不佳,又扭了脖子,别出什么事才好,请赵先生给看看吧。”
赵医正点头,却没看,只取出了针,捏着针道:“手部后溪穴。这是最快的法子。”
张思远无奈地说:“也没说是落枕,怎么又拿这东西?”上次吃药昏睡被扎,可是难受了好几日。
赵医正捏着针走近:“是不是落枕,那也得看一看。”
张思远最终是被针刺了,针入后溪穴时是一股酸胀,随后便舒适了一些,再配合赵医正的念叨慢慢活动脖子,等他捻了一次针,又过了片刻,脖子才重新轻松下来。
“怎么样了?”赵医正问。
当然是好了。张思远不理这茬了,只问:“我家小娘子怎么样了?”
“你家小娘子受了风寒。”
“还用你说?”张思远没好气道。
“太阳中风,阳浮而阴弱,翕翕发热,鼻鸣干呕。我开了桂枝汤,用桂枝、芍药、生姜和大枣熬汤,先让娘子发发汗。”
张思远又问:“她昨晚上一直咳,又喝不惯姜汤,梨膏汤更别提了,你看看有什么别的法子没有?”
“八宝山药益肺止咳,健脾开胃。只是药膳虽可口,但不及汤药治愈得快,两者搭配倒是不错。”
张思远记下后向他道了声谢,赵医正说:“你这几日也许好生养着,别再严重了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