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公主关心,她已经全好了。”
晋阳又问:“那日他们说的,可是真的?”
“不是。”张思远答得干净利索,斩钉截铁。
思夏怎么可能是他的妾室!他说娶她为妻都已经为难她了,让她做妾就更不肯了!
好不容易他二人关系好一些了,便有人不厌其烦地来打扰,从骊山那日起,到方才在甘露殿看那幅画,张思远恨不得将汉王一刀宰了。
“原本这种话我不该说。”晋阳劝道,“只是,前段日子宅家给那群回京的将领赐婚,阿婆又念叨起表兄的婚事来了,若是表兄养好了身子,就紧着娶一个吧,姑母和姑父地下有知,也必然是高兴的。”
自然得娶。张思远点了个头。
那一瞬间,晋阳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失落了。待她看着她表兄离去的背影时,愣了神,侍者不催她,她恐怕要站成冰雕。
张思远出宫后并未急着去胜业坊,而是转道去找秦仲舒。今日旬休,他应该在家。
干净的门庭,悠长的小道,张思远主仆二人被秦家侍者引着前去了花园。
疏影横斜处,秦仲舒为铨选的事看了大半日的书,此刻正在此射箭,为了换换脑子。
他弯弓搭箭,“嗖”一声,又“哧”地一响,箭中靶上红心。紧接着,身后有掌声响起,他回眸,还未待他招呼来人入座,那人已反客为主地坐下了。
来者不善。秦仲舒将弓扔给侍者,走至张思远面前,细看了看,却阴阳怪气地道:“这大冷天的,你脸上的冰倒是挺应景。”
张思远对他的戏谑置之不理。
秦仲舒摆手示意侍者们退下,亲自煎茶,递上一杯后,嬉皮笑脸起来:“有冤情尽管呈上啊,待过了铨选,我可不保证还能留在御史台。”
张思远握着茶碗,头也不抬地道:“去哪儿高就?”
“实不相瞒,曹相公派人来,许了中书舍人的位置。”
张思远不轻不重地赞道:“你那手好文章没白写,起草诏书用得上。”
他又是嬉笑:“成天与中书令在一起多没意思。我想做侍郎。”
他胃口倒不小,中书舍人是正五品,各部侍郎和中书侍郎是正四品,且是要职,既然他说不想与中书令整日里见面,便是想要去六部了。
张思远笑问:“若是工部的侍郎呢?”
“也行,建房子,修水利,更实在。”秦仲舒一摊手,“既是曹相公来请,我不入彀也没了退路,不张嘴讨个更有用的官职,日后怎么帮你谋财害命?”
“秦公慎言!”
秦仲舒笑了起来,笑完之后他问:“诶,你今日过来可是有事?”
“没有事就不能来看看你?”
“行,荣幸至极。”秦仲舒又要给他斟茶。
张思远却按住了他的手,声音沉郁地道:“去年四月的案子,冯时瑛没事,刘家的女郎也没事!”
秦仲舒收了倒茶的手。他记起来了,当时中书令将贵妃的乳母处死了,起因在她滥挑事端,又将刘家家仆几乎杀了个干净。至于那刘家女郎,她是贵妃的血亲,有事的话,贵妃必吹枕边风了。
“你问这个做什么?”秦仲舒道,“怎么,刘家女郎招惹冯时瑛不成,又来招惹你了?”
张思远握茶碗不言声。
不必他说,秦仲舒已经了然,这汉王一派如今是连拉带打啊!不过,他却笑:“京中多的是这种小娘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至于气成这样吗?”
张思远闷闷地将茶碗掷于案上:“我劝你铨选后转迁别处别留恋御史台,否则送个什么案子过去,曹相公那里你不好交代。”
秦仲舒的眼不笑而弯:“多谢体谅!”转而他想起什么来,又道,“对了,你上次给一位小娘子请教书先生,如今她学得怎么样了?”
“就那样。”
“那晁毅十月份要参加吏部的冬集,我需不需要再给你找一个?”
张思远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
秦仲舒就哈哈大笑起来。
张思远出了秦宅后,靠在车壁上养神,也不知走到哪儿了,他忽然说:“让人去刘家做官的县里看看,死罪不好定,坐脏罪必是容易定的吧。”
贵妃贴补母家情有可原,可刘家必然也少不了收钱,没有收,张思远便让他收。届时御史台新的人上台,烧三把火着不到刘家人跟前,烤得灼热也行。
谁叫他们不让他痛快!
第七十一章
张思远下车,直奔晴芳院而去。门口的婢女挑开宝蓝色的毡帘,他低头进入,屋中暖气扑面而来,叫他感觉心安。
思夏正和宝绘在翻动薰笼上的衣物。他定睛一看,那斗篷并非思夏的,细一想,竟是上元夜她出事被廖以煦救下后,临时披的那件斗篷。
看思夏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张思远就浑身不痛快。
可再心情不佳,还是平和地道:“倒忘了这事,这一年都快过完了,还没给人家还回去。像是我们贪图人家一件衣裳似的。”
思夏只是点了个头。过了会儿,她觉着这斗篷薰得差不多了,便朝宝绘道:“就给他送到家里去好了,免得再忘了。”
宝绘取了物,应声退下。
张思远看着她不言不语,料定她还在对骊山上的事耿耿于怀。再一想她对廖以煦那件斗篷上心的模样,登时觉着周身血液沸腾。
他走上前去,揽伊人入怀,笑道:“我出去了大半日,你有没有想我?”
他近来总是喋喋不休地放情话,思夏知道了他的德行,可还是会脸红,使了个猛劲儿,推开了他,扭身往卧房去。
才走出一步,却是襦裙一转,她再次跌进了他怀中。这次,张思远紧紧箍着她,俯首贴上她的脸,又用额头抵上她的额头,感受着她不畅的呼吸,以及起伏剧烈胸腔。
屋中尚未燃灯,初冬的黄昏来得早,一阵阵阴沉砸下来,再隔了窗纸、屏风等物,光亮递减。
思夏那颗心简直要蹦出来。
怀里的人在挣扎,张思远的手臂却将她箍得更紧了。
挣脱不得,思夏就破罐子破摔由他抱着。张思远满意地将她抱起来,放到罗汉床上,又挨着她坐了过去,依旧揽着她入怀。
“方才我进宫去了。”
思夏垂着的眼睛动了动。
“我要跟你说件事。”张思远松开她,又扳过她肩头,正经道,“今日皇后召我进宫……其实是贵妃请了皇后做媒,要把她侄女送到这宅子里。”
思夏再次垂了眼,之后,将他压住地一角拽了出来。
张思远看她粉面带煞又嘟着嘴的样子就好笑,她生气都比那画中人美,便饶有兴致逗她:“你在吃醋?”
“你对我拉拉扯扯还说是我吃醋,真是好没意思的话!”思夏站起身来,离他远了一步,“你这宅子里进什么人,关我什么事!”
张思远想逗她的好心情瞬间就没了影。
思夏小嘴就吧吧个没完了:“当日在骊山,你一字一句说得明白,汉王看上了我,是我的福气。你前脚去救驾,后脚就要把我送给汉王,真是好样的。”
张思远觉着她要发疯!怎么又把那件事抖出来了?
“从公主府搬出来就变本加厉地让我学这个学那个,但凡我有个不愿意,手板就上来了。我竟不知,原来你打的是这主意。”
“我……你乱想些什么?!”
“人家去骊山带什么,张郧公又带什么,我说不去,偏要带我去。”思夏把连日来的怒火与委屈全部倾倒出来,“到了骊山又单独带我去逛,哄得我都不知道东南西北了再丢下我。圣人好不容易给你个好脸色,你就要可劲儿地去卖乖,命都豁出去了!亏我当时还替你想着怕你出事,却是被你算计要把我送给汉王,如今好了,要借着这事,刘贵妃把她侄女嫁给你。”
张思远懵了,她脑子里装的是什么?她对骊山的事有芥蒂,这是他的错,可误会他趋炎附势,就是她的错了。
“张郧公是什么人物,与皇家有血亲,同那汉王是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表兄弟。我这个外人担忧你,真是小心知心度君子之腹。在这白吃白住了这些年,又没什么用处,这会倒是可以派上用场了。”思夏的泪说来就来,声音也变了,“反正已经被人摸过脸了。只是有一点,宝绘是跟着我来的,我要放她走,就别让她再进汉王府了。”